第5章

深秋的夜宴散去,國公府內宅歸於寂靜。燭火在精致的紗罩裏跳動,將人影拉長投在牆壁上,微微搖曳。林氏親自替蕭景琰掖好錦被,指尖拂過他光潔飽滿的額頭,動作輕柔,眼神卻復雜難言。白日裏丈夫描述的邊關慘狀猶在眼前,幼子那番石破天驚的“童言”,更是在她心頭重重擂了一記悶鼓。

“娘親,”蕭景琰並未立刻閉眼,烏黑的眸子在昏暗中異常清亮,他抓住母親微涼的手指,“狄人…還會再來嗎?雁門關…能守住嗎?”

孩子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強裝的鎮定下掩不住的憂懼。林氏心中一痛,俯身將他攬入懷中,下巴輕輕抵着他的發頂,聲音溫柔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琰兒不怕。有你父親,有千千萬萬像你父親一樣的大虞將士在,雁門關就永遠是大虞的北門鎖鑰!狄人再凶,也休想踏進一步!”

她的懷抱溫暖馨香,帶着母親特有的安撫魔力。蕭景琰緊繃的小小身軀漸漸放鬆下來,依戀地蹭了蹭。母親的篤定給了他安全感,但父親眉宇間那化不開的沉重,卻像一塊冰冷的石頭壓在他心底。‘守得住嗎?’這個疑問,如同藤蔓,在他稚嫩卻早慧的心田悄然滋生、纏繞。

* * *

接下來的日子,國公府的氣氛明顯不同以往。蕭遠山歸家休沐的短暫閒暇,被頻繁的訪客和書房裏徹夜不熄的燈火占據。兵部的侍郎、戶部的主事、工部的匠作大監…這些平日裏難得踏入國公府門檻的實權官員,如今卻行色匆匆,面色凝重。緊閉的書房門內,時常傳出激烈的爭論聲,有時是蕭遠山壓抑着怒火的低吼,有時是對方無奈的辯解。

蕭景琰在回廊下“偶遇”過幾次。他看到那些官員從書房出來時,有的面紅耳赤,有的搖頭嘆息,有的則是一臉如釋重負卻又憂心忡忡的復雜表情。空氣中彌漫着一種山雨欲來的沉悶和焦躁。他敏銳地感覺到,父親正在爲北境之事殫精竭慮,而阻力重重。

這日午後,蕭景琰照例在演武場跟着趙鐵柱練習“破鋒八式”的基礎劈砍。小小的木刀在他手中揮舞,帶起細微的破風聲,一招一式間已初具筋骨之力。汗水順着額角滑落,他卻渾然不覺,小臉緊繃,眼神專注,仿佛眼前不是木樁,而是猙獰的狄人騎兵。

“停!”趙鐵柱一聲斷喝。

蕭景琰收刀立定,氣息微喘,疑惑地看向師傅。

趙鐵柱沒說話,黝黑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大步走到兵器架旁,取下一把軍中制式的長柄樸刀。那刀身厚重,刃口閃爍着冷硬的寒光,刀柄纏着防滑的麻繩,透着一股沙場飲血的凶悍氣息。

“看好了!”趙鐵柱低喝一聲,雙臂肌肉賁張,樸刀在他手中仿佛失去了重量。他沒有演練復雜的招式,只是最簡單、最基礎的下劈!動作不快,卻帶着一種千錘百煉的、一往無前的慘烈氣勢!刀鋒撕裂空氣,發出沉悶如雷的嗚咽,狠狠斬落在作爲靶子的厚重木墩上!

“咔嚓!”

一聲爆響!堅韌的木墩應聲被劈開一道深達數寸的恐怖豁口,木屑紛飛!

趙鐵柱收刀,氣息平穩,仿佛只是隨手爲之。他看向蕭景琰,目光如炬:“小公子,記住這種感覺!沙場搏命,不是你平日裏練的花架子!是力氣!是膽氣!是這一刀下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狠勁!狄人的馬刀,比你想象的更快、更狠!”

那劈開木墩的一刀,那沉悶如雷的刀嘯,那飛濺的木屑,如同烙印,深深燙進了蕭景琰的腦海!一股冰冷的戰栗感順着脊椎竄上頭頂,瞬間驅散了演武場午後的暖意。他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感受到戰場搏殺的殘酷本質——不是詩書裏的運籌帷幄,不是史冊上的宏大敘事,而是刀鋒入骨、血肉橫飛的野蠻與決絕!

他握着木刀的小手,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眼中孩童的懵懂被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取代。狄人的凶悍,父親的憂慮,邊關的烽火…這些原本遙遠模糊的概念,在這一刀之下,變得無比清晰,無比沉重地壓在了他七歲的肩膀上。

* * *

時光在壓抑的等待中悄然滑入隆冬。玉京城迎來了第一場真正的大雪,紛紛揚揚,將這座煌煌帝都裝扮成一片琉璃世界。然而,國公府內,無人有暇欣賞這銀裝素裹的美景。一封來自北境雁門關的六百裏加急軍報,如同投入冰湖的巨石,徹底打破了表面的平靜!

軍報是蕭遠山一位生死之交的副將親筆所書,字跡潦草,力透紙背,仿佛帶着塞外風雪的凜冽和血腥:

“…臘月初七,黑狼部烏維親率精騎萬餘,趁大雪夜,奇襲野狐嶺隘口!守將張猛及麾下三百弟兄…力戰殉國,無一生還!隘口…失守!狄騎已破關而入,兵鋒直指雁門關側翼!關城告急!糧秣、寒衣、箭矢…皆已見底!將士以雪充飢,拆屋取木取暖者衆!凍斃者日增!…萬望國公速速斡旋!遲則…雁門危矣!北境危矣!”

書房內,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炭盆裏火苗噼啪的爆響,顯得格外刺耳。

蕭遠山捏着那薄薄一頁卻重逾千鈞的軍報,指節捏得咯咯作響,手背青筋暴起。他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眼中燃燒着足以焚毀一切的怒火!野狐嶺失守!三百將士殉國!狄人破關!將士拆屋取暖,以雪充飢!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心上!

“混賬!”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怒吼終於爆發,蕭遠山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紫檀木書案上!堅硬的案面竟被砸得凹陷下去,裂紋蔓延!墨汁四濺,染黑了那份染血的軍報。“戶部!兵部!工部!一群蠹蟲!廢物!誤國!!” 他雙目赤紅,如同被逼到絕境的猛獸,渾身散發着駭人的煞氣。

管家和幾個心腹親兵侍立一旁,大氣不敢出,臉色同樣煞白。北境局勢,竟已糜爛至此!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一個小小的身影站在那裏,正是蕭景琰。他顯然聽到了父親的怒吼,小臉繃得緊緊的,眼中沒有孩童應有的驚嚇,只有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重和…了然。他邁步走了進來,小小的身軀在彌漫着憤怒與絕望的書房裏,顯得異常單薄,卻又異常堅定。

“父親。” 蕭景琰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蕭遠山粗重的喘息。

蕭遠山猛地回頭,赤紅的雙眼如同噴火,看到是幼子,那駭人的煞氣才勉強收斂幾分,但胸口的起伏依舊劇烈,聲音嘶啞:“琰兒?出去!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父親,” 蕭景琰沒有退縮,反而向前走了幾步,目光落在那份被墨汁和父親拳印污染的軍報上,小小的眉頭緊緊鎖着,“是雁門關…出事了嗎?很…很糟糕?”

看着兒子眼中那份超越年齡的關切和沉重,蕭遠山心頭的滔天怒火仿佛被澆了一盆冰水,瞬間冷卻,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和悲涼。他頹然坐倒在太師椅中,仿佛被抽幹了所有力氣,聲音沙啞得厲害:“野狐嶺丟了…三百將士…沒了…狄人…快打到雁門關下了…關裏…糧草快斷了…將士們…在挨凍受餓…” 每一個字說出來,都無比艱難。

蕭景琰的心狠狠一沉,雖然早有預料,但親耳聽到如此慘烈的消息,依舊讓他渾身發冷。他沉默片刻,小臉上滿是掙扎,似乎在下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心。終於,他抬起頭,眼神變得異常明亮和執着,帶着一種孤注一擲的意味:

“父親!琰兒…琰兒或許有辦法…能解雁門關…燃眉之急!” 他的聲音因爲緊張而有些發顫,卻異常清晰。

“什麼?” 蕭遠山猛地抬起頭,眼中爆射出難以置信的光芒,死死盯住兒子,“琰兒,你說什麼?不可妄言!” 軍國大事,豈是兒戲!一個七歲孩童,能有什麼辦法?

“琰兒不敢妄言!” 蕭景琰挺直了小腰板,迎着父親審視的目光,語速極快地說道,“糧草轉運!大雪封路,車馬難行,但…雪橇可行!琰兒這些日子一直在想,也問過府裏的工匠!用硬木做底,前端翹起,兩側加裝滑板,以牛馬或人力拖拽,在深雪冰面上,速度遠勝尋常車馬,且不易陷落!可大大節省運力時間!”

他一邊說,一邊飛快地從懷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那是他這些日子偷偷畫的草圖,線條稚嫩卻結構清晰,正是簡易雪橇的俯視和側視圖,甚至還標注了關鍵尺寸和受力點!

蕭遠山一把搶過圖紙,目光如電般掃過。他不懂精密的匠作,但基本的行軍布陣、器械構造了然於胸。這圖上之物,結構簡單至極,卻直指大雪運輸的核心痛點——減少阻力,利用冰面!其構思之巧,思路之奇,讓他這位沙場宿將的心髒都漏跳了一拍!

“還有…還有冬衣!” 蕭景琰見父親神色震動,心中稍定,繼續急切說道,“棉花不足,塞蘆花、柳絮保暖效果差。但…鴨絨!鵝絨!琰兒問過廚房采買的張伯,京郊有大型鴨鵝養殖場!其腹下絨毛,輕軟蓬鬆,保暖極佳!若大量收集,清洗消毒後縫入夾層,必能大大御寒!成本遠比棉花低廉易得!”

鴨絨?鵝絨?蕭遠山再次被這聞所未聞的奇想震住!禽鳥絨毛御寒?聽起來匪夷所思,但仔細一想,那些野鴨野鵝爲何能在冰水中暢遊?不正是靠這層絨羽?若真能大量收集…他捏着圖紙的手,指節因爲用力而再次發白。

“父親!” 蕭景琰上前一步,小臉上滿是急切和一種近乎悲壯的懇求,“事急從權!雪橇制作簡單,京中匠坊日夜趕工,旬日之內必能造出第一批!鴨絨鵝絨更非稀罕物,只要朝廷下令,京畿周邊立時便可大量收購!總比…總比讓將士們拆屋燒火、活活凍死強啊!” 最後一句,他幾乎是喊出來的,帶着孩童特有的尖銳,狠狠刺在蕭遠山的心上!

拆屋燒火…活活凍死…軍報上冰冷的字眼瞬間化爲最殘酷的畫面!蕭遠山看着眼前幼子那因激動而漲紅的小臉,看着他眼中那超越年齡的焦慮、悲憫和孤注一擲的決然,一股難以言喻的激流猛地沖垮了他心中所有的疑慮和桎梏!

“好!好一個事急從權!” 蕭遠山猛地站起身,魁梧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氣勢,眼中再無半分猶豫,只剩下破釜沉舟的決斷!他一把將蕭景琰畫的雪橇圖紙緊緊攥在手心,仿佛握着救命的稻草,又像是握着無價的兵符!

“趙鐵柱!” 他厲聲喝道。

“末將在!” 一直侍立在旁的親兵隊長轟然應諾。

“持我國公印信,即刻封鎖府中匠作坊!召集所有工匠,按此圖所示,不惜一切代價,連夜趕制此物!所需木料,持我手令去工部營造司庫房調用!告訴他們,延誤一刻,軍法從事!” 蕭遠山的聲音斬釘截鐵,帶着不容置疑的殺伐之氣。

“遵令!” 趙鐵柱雙手接過圖紙和印信,如同捧着聖旨,轉身大步流星沖出書房,厚重的皮靴踏在積雪上,發出急促而沉重的咯吱聲。

“王管家!”

“老奴在!”

“立刻持我名帖,聯絡京中所有與禽畜行當有往來的大商行!尤其是鴨鵝養殖大戶!告訴他們,國公府高價收購所有鴨絨鵝絨!有多少收多少!清洗、晾曬、分揀之事,由府中仆婦全權負責!要快!銀子不夠,從我的私庫支!” 蕭遠山語速飛快,一道道指令清晰無比。

“是!老奴這就去辦!” 王管家躬身領命,急匆匆退下。

書房內,只剩下父子二人。急促的指令聲似乎還在空氣中回蕩。蕭遠山緩緩轉過身,目光復雜地看向站在屋子中央、顯得有些單薄的幼子。他走到蕭景琰面前,蹲下身,大手重重地按在兒子的肩膀上。那力道很大,帶着一種沉甸甸的托付和激賞。

“琰兒,” 蕭遠山的聲音低沉而鄭重,一字一句,如同烙印,“今日之言,無論成與不成,爲父…代北境將士,謝你!”

蕭景琰仰着小臉,看着父親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激賞、凝重,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震動,感受着肩膀上那沉甸甸的力道。他知道,自己冒險拋出的“童言”,終於撬動了父親心中那塊最堅硬的磐石。他小小的胸膛劇烈起伏着,不是因爲恐懼,而是一種巨大的、混雜着責任、激動和初涉世事漩渦的緊張感。

他沒有說話,只是用力地點了點頭。窗外,玉京的大雪依舊無聲地飄落,覆蓋着朱門深巷,也覆蓋着千裏之外的烽火邊關。而在這座象征着帝國權力頂點的國公府深處,一場由一位七歲“神童”點燃的、爭分奪秒的救援行動,已在風雪中悄然拉開了序幕。無數人的命運,正被這稚嫩的智慧之手,悄然撥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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