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並非肉體的感知,而是靈魂被撕裂、被放逐於無盡虛空的死寂。意識最後的碎片,凝固在副手“毒蠍”眼中那淬毒的寒芒,以及陰影裏那道模糊卻刻骨銘心的女人輪廓。心髒被洞穿的尖銳痛楚尚未完全消散,無邊的黑暗便如貪婪的巨獸,一口將他殘存的意識徹底吞噬,拖入永恒的沉寂。
“操!解曉東!你他媽死哪去了?裝什麼死狗?!給老子滾起來幹活!打灰機叫得跟催命鬼似的,沒聽見啊?再磨蹭,信不信老子扣光你這個月的血汗錢?!”
震耳欲聾的咆哮,裹挾着濃烈到令人作嘔的灰塵、汗液餿味和劣質煙草的辛辣,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解曉東混沌的意識上。他猛地睜開雙眼。
沒有醫院消毒水刺鼻的蒼白,沒有生命監護儀單調的嘀嗒。視野裏只有昏黃、破碎的光線,艱難地穿透油氈布棚頂的縫隙,在彌漫着厚重塵埃的空氣中切割出扭曲的光柱。身下是堅硬、棱角分明的磚塊,硌得骨頭生疼,墊着的一層薄薄破棉絮散發着濃重的黴爛氣息,幾乎失去了保暖的功能。汗水早已浸透身上那件洗得發白、遍布破洞的廉價工裝背心,冰冷黏膩地緊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令人不適的寒意。
耳朵裏灌滿了永不停歇的噪音交響曲:混凝土攪拌機怪獸般的轟鳴,鋼鐵撞擊水泥的沉悶巨響,遠處隱約傳來的機械嘶吼,還有工頭老王那標志性的、能把人耳膜刺穿的破鑼嗓子,正用他聽不懂的濃重方言咒罵着什麼。這一切,交織成一首粗礪、原始、令人煩躁的工地生存樂章。
他下意識地抬起手,想捂住被噪音和氣味雙重折磨的耳朵,手臂卻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水,酸軟無力,幾乎抬不起來。一種前所未有的虛弱感,從四肢百骸蔓延開來,深入骨髓。
記憶的碎片,帶着冰寒刺骨的劇痛,如同決堤的洪水,狠狠撞進他的腦海!
解曉東。
這個曾經讓整個地下世界爲之顫抖的名字——“冥王”!
他曾端坐於黑暗權力的金字塔尖,翻手爲雲,覆手爲雨,一念之間便可決定無數組織的興衰、萬千生命的存亡。金錢、權勢、美色,於他而言不過是唾手可得的玩物。那龐大而隱秘的帝國,如同蟄伏的巨龍,其意志便是地下世界的法則。
然而……那場精心編織的陷阱!
他最信任的左膀右臂,“毒蠍”,那張平日裏寫滿敬畏與忠誠的臉,在背叛的刀鋒亮起時,凝固的卻是比西伯利亞寒冰更冷的殺意。還有那個……隱在更深陰影中的女人……在刀光閃過的瞬間,她的輪廓似乎也清晰地站在了背叛者的陣營……
冰冷的刀鋒精準地刺入心髒!
靈魂被強行剝離軀體的極致虛無!
無邊無際、吞噬一切的絕望黑暗!
可現在……
他低下頭,目光艱難地聚焦在自己攤開的雙手上。這雙手,粗糙得如同最劣質的砂紙,指甲縫裏嵌滿了洗刷不淨的黑色污垢,掌心布滿了厚厚的老繭,以及幾道新鮮的、還在隱隱滲血的劃痕。皮膚黝黑,指關節粗大。這雙手,沾滿了泥土和汗漬,充滿了底層勞動者艱辛的印記。
這……絕不是“冥王”的手!
這雙手,屬於一個掙扎在社會最底層的螻蟻,一個依靠出賣最原始體力換取微薄生存資料的……工地搬磚小工!
他,解曉東,曾經的地下世界無冕之王,重生了。
沒有在戒備森嚴的私人醫院VIP病房裏醒來,沒有在某個風景如畫的私人島嶼上恢復意識,而是……重生在了這個連名字都顯得多餘、只能在塵土飛揚的建築工地裏,靠着扛鋼筋、搬水泥勉強糊口的底層小工身上?!
一股荒謬絕倫、帶着濃烈黑色幽默的苦澀,猛地堵住了他的喉嚨,讓他幾乎喘不過氣。地獄開局?不,這簡直是十八層地獄的豪華單間開局!
“媽的!解曉東!耳朵塞驢毛了?!還不滾出來!等着老子請你啊?!” 工頭老王那能把死人吵醒的咆哮聲由遠及近,伴隨着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猛地掀開了窩棚那搖搖欲墜、沾滿油污的油氈布簾子。
一張被烈日和劣質烈酒熏烤得黝黑發亮、溝壑縱橫如同幹涸河床的臉探了進來。老王嘴裏叼着半截燃着的劣質香煙,嗆人的煙霧幾乎直接噴到解曉東臉上。他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死死盯着蜷縮在角落的解曉東。
解曉東眼皮都沒抬一下。前世,敢如此對他“冥王”咆哮的人,其屍骨早已沉入了世界各地的深海裏喂了魚蝦。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銘刻在骨血裏的暴戾殺意,瞬間在胸腔內翻騰咆哮,如同沉睡的太古凶獸被強行喚醒!他的手指下意識地屈伸了一下,指關節發出輕微的“咔吧”聲,仿佛已經扼住了對方那脆弱肮髒的喉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