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鏽味的風裹着沙礫砸在臉上時,姜硯禾以爲自己又要被卷入時空亂流的絞肉機裏。
上一秒還是百年後星港第七區的廢棄管道,液態金屬般的時空裂隙在她身後炸開幽藍的光,機械義體的殘骸在能量風暴裏噼啪作響。她拼盡最後力氣抓住塊斷裂的合金板,下一秒就被一股更蠻橫的力量拽進失重的黑暗。
再次落地時,鼻腔裏灌滿的不是消毒水和機油混合的怪味,而是潮溼的泥土腥氣,混着點腐爛落葉的微甜。
姜硯禾趴在地上咳了足足三分鍾,指腹摳進身下的泥土裏 —— 是真的土,帶着細小的沙礫和植物根莖,不是未來世界裏經過三百道工序淨化的營養基。她猛地撐起身子,掌心的泥漬蹭在臉頰上,涼得像雪。
眼前是連綿的青山,雲霧在半山腰懶洋洋地蜷着,山腳下蜿蜒着一條發白的土路,路邊的田埂被野草啃噬得只剩模糊的輪廓。不遠處幾座青瓦土坯房歪歪扭扭地擠着,煙囪裏沒冒煙,倒有幾只蘆花雞撲棱棱從矮牆上飛過去。
這不是星港,不是那個天空永遠飄着懸浮車、連呼吸都要過濾三次的未來。
姜硯禾踉蹌着撲到最近的一塊石碑前,碑上刻着 “姜家坳” 三個褪色的紅漆字,邊角被風雨啃得坑坑窪窪。她指尖撫過那粗糙的刻痕,突然笑出聲,眼淚卻順着眼角砸進土裏,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她真的回來了。回到了她掉進去那個該死的時空裂隙之前的地方,回到了這個她在未來午夜夢回,想得肝疼的故鄉。
百年。她在未來世界掙扎了整整百年。從最初被當成精神異常者關在隔離艙,到後來爲了活下去,硬着頭皮學那些能把人腦子燒穿的農業基因技術,再到偷偷藏起改良稻種的樣本,被星際農業聯盟的人追得像條喪家之犬…… 支撐她捱過來的,就是村口老槐樹下奶奶搖着蒲扇說的那句 “咱家的地最養人”。
“喂!你是誰?在這兒鬼鬼祟祟做啥?”
粗糲的嗓音驚得姜硯禾回頭,見個扛着鋤頭的老漢站在田埂那頭,草帽檐壓得很低,只露出滿臉警惕的褶子。
是三叔公。姜硯禾認得,小時候總給她塞糖吃的,只是比記憶裏老了些,背也駝了。她張了張嘴,喉嚨幹得發緊:“三…… 三叔公,是我,硯禾。”
老漢愣了愣,把鋤頭往地上一頓,往前湊了兩步:“硯禾?姜家那丫頭?你不是……” 他沒說下去,但眼裏的驚疑騙不了人。誰都知道,十年前那個暴雨天,姜家丫頭在山裏采蘑菇時失足摔下崖,連屍首都沒找着。
姜硯禾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未來的身份卡、改良種樣本、甚至那枚陪伴她十年的合金扳指,全在時空亂流裏弄丟了。她只能扯出個還算平靜的笑:“我當年沒死,就是…… 走了點遠路,現在回來了。”
三叔公將信將疑地打量她,目光掃過她洗得發白的工裝褲 —— 那是她在未來最普通的勞工服,此刻穿在青山綠水間,顯得格格不入。“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他嘟囔着,突然提高聲音,“老婆子!姜家丫頭回來了!快燒水!”
喊聲驚飛了樹梢的麻雀,也像顆石子投進姜硯禾的心湖。她望着三叔公佝僂着背往村裏走的背影,又轉頭看向那些荒草叢生的田地。
未來的全息屏上閃過的畫面突然清晰起來:耐鹽鹼的高產稻種、不用土壤的立體栽培、把荒山改造成生態觀景台的規劃圖…… 那些她曾以爲只有在未來才能實現的東西,此刻在這片沉睡的土地上,似乎有了扎根的可能。
風拂過耳畔,帶着稻禾抽穗的虛構聲響。姜硯禾深吸一口氣,掌心的泥土仿佛在發燙。
她回來了。帶着百年的記憶和一身本領,回到了起點。
這一次,她不光要活着,還要讓這片土地,長出比未來更飽滿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