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清晨的陽光透過招待所廉價的窗簾，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持續了一整夜的亢奮終於沉澱下來，房間裏只剩下打包行李的悉率聲。
李毅、林正東、王虎三人的眼中，不再有昨夜分錢時的狂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對未來的、無比堅定的光芒。
計劃已定，兵分兩路。
廣州火車站，依舊人潮洶涌。
“老林，深圳那邊，就拜托你了。”李毅將一個沉甸甸的密碼箱鄭重地交到林正東手上。
箱子裏，是五萬元現金，和一張寫滿了詳細任務清單的信紙。
林正東沒有多言，只是伸出雙手，穩穩地接過了箱子。
他抬起頭，看着李毅那雙深邃的眼睛，重重地點了點頭。
那眼神裏，是士爲知己者死的決然。
“毅哥，放心。”
另一邊，王虎也剛從郵局回來，臉上帶着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
兩千塊錢已經匯出，他懷裏揣着李毅給的安家費，心中再無半點後顧之憂。
“嗚”
兩聲悠長的汽笛同時響起。
一南一北，兩列綠皮火車如同兩條鋼鐵巨龍，承載着一個新生國家的雛形，緩緩駛向截然不同的命運戰場。
......
再次踏上熟悉的土地，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南國的溼熱，而是北方小城特有的、夾雜着煤灰味的幹燥空氣。
李毅深吸一口氣，前世今生的記憶在腦海中交錯翻涌。
他看了一眼身邊提着大包小包、神情恭敬的王虎，隨即邁開步子，朝着那片灰撲撲的家屬院走去。
“吱呀”
推開那扇熟悉的家門，一股飯菜的香氣撲面而來。
“誰啊？”母親趙秀蘭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當她端着一盤菜走出來，看到門口站着的兒子時，手裏的盤子都晃了一下。
“小毅！你......你回來了！”
父親李衛國和姐姐李娟也聞聲從裏屋走了出來，臉上寫滿了意外和驚喜。
李毅看着父母鬢角新增的白發，看着姐姐因操勞而顯得有些憔？？悴的臉，前世的愧疚與今生的決心在胸中交織成一股滾燙的洪流。
他的眼神，變得無比堅定。
“爸，媽，姐，我回來了。”
他沒有立刻拿出錢，而是像個真正的、遠行歸來的遊子，笑着將帶回來的大包小包放在地上。
“媽，這是給您買的廣式涼茶，清熱去火。爸，這是您愛喝的珠江啤酒。姐，這是給你帶的雪花膏，那邊的最新款。”
他將禮物一一分發，享受着這片刻的家庭溫馨。
之前因張建明而起的劍拔弩張，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溫情徹底融化了。
“你這孩子，出去一趟還亂花錢！”趙秀蘭嘴上埋怨着，臉上卻笑開了花，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盒包裝精美的涼茶，翻來覆去地看。
李娟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她看着弟弟，眼神復雜，輕聲問：“廣州好玩嗎？”
“挺好的。”李毅點點頭，“長了不少見識。”
晚飯的氣氛，前所未有的融洽。
李衛國破例多喝了兩杯，話也多了起來，不停地跟兒子說着廠裏的新鮮事。
趙秀蘭則一個勁地給李毅夾菜，生怕他在外面瘦了。
就在這氣氛最酣暢淋漓的時候，李毅放下了筷子。
他“不經意”地從隨身的帆布包裏，拿出一個用報紙包得嚴嚴實實、方方正正的東西，“砰”的一聲，輕輕放在了飯桌中央。
這個突兀的舉動，讓飯桌上的說笑聲戛然而止。
“小毅，這是什麼？”李衛國好奇地問。
在父母和姐姐疑惑的目光注視下，李毅沒有說話，只是微笑着，伸出手，將那層報紙一層、一層地揭開。
當最後一層報紙被剝落，裏面的東西徹底暴露在燈光下時
整個飯桌，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兩沓！
整整兩沓用牛皮筋捆得結結實實的“大團結”，像兩塊紅色的磚頭，靜靜地躺在桌子中央！
“啪嗒。”
李衛國手裏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趙秀蘭的嘴巴慢慢張大，眼睛瞪得像銅鈴，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呼吸都停滯了。
李娟更是捂住了嘴，發出一聲壓抑的驚呼，眼中寫滿了不敢置信。
兩萬塊！
在這個普通工人家庭一年收入都不到兩千塊的年代，兩萬塊現金所帶來的視覺沖擊力和心理震撼力，不亞於一場天崩地裂！
“毅......毅......這......這是......”李衛國顫抖着伸出手，卻又不敢去碰，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你......你哪來這麼多錢？”
面對家人山崩海嘯般的震驚，李毅冷靜地開始了早已準備好的“表演”。
“爸，媽，你們別激動，聽我慢慢說。”他的聲音清晰而沉穩，帶着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
“我這次去廣州，除了見世面，主要還是想勤工儉學，賺點學費。”
他繪聲繪色地講述起來：“我運氣好，在一家電腦公司找到了份臨時工的活兒。正好那天，公司來了一位考察的香港大老板，他們的電腦系統出了個很棘手的技術難題，所有工程師都束手無策。我呢，平時喜歡看這方面的書，就鬥膽試了試......”
他將前世積累的那些計算機知識，用這個時代的人能聽懂的語言，巧妙地包裝成一個天才少年解決技術難題的傳奇故事。
“......最後，我只用了一個晚上，就把那個大麻煩給解決了！那位港商老板特別高興，當場就說我很了不起，是個人才！”
說到這裏，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準備好的道具一張印刷精美、印着繁體字的“港商名片”，放在桌上。
“老板說，他很賞識我，當場就給了我這兩萬塊錢，說是給我的獎學金，鼓勵我好好學習。”
“他還承諾，等我大學畢業，他會繼續投資我創業！”
故事講完了。
有理有據，細節豐富，甚至還有物證！
“計算機”、“港商”、“投資”，這些充滿着時代魅力的高精尖概念，徹底將李衛國夫婦砸得暈頭轉向。
他們心中的疑慮，被這套天衣無縫的說辭徹底打消，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與倫比的狂喜和驕傲！
“我......我的天呐......”趙秀蘭回過神來，眼淚“唰”地一下就流了出來，她一把抓住兒子的手，激動得說不出話，“我兒子......我兒子出息了！太出息了！”
李衛國更是激動得滿臉通紅，他拿起那張名片翻來覆去地看，仿佛那是什麼稀世珍寶，嘴裏不停地念叨着：“好！好啊！不愧是我李衛國的兒子！”
就在一家人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中時，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爸，媽，開門啊！”
是張建明的聲音。
李娟下意識地想去藏錢，卻被李毅用眼神制止了。
門一開，張建明提着一瓶廉價白酒，滿臉堆笑地走了進來：“聽說小毅回來了，我這個做姐夫的，怎麼也得來喝兩杯啊！”
他一進門，就敏銳地察覺到了飯桌上異樣的氣氛。
當他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兩沓刺眼的紅色鈔票上時，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
一秒鍾後，那絲僵硬便被更深的虛僞所掩蓋，但眼中一閃而過的、毫不掩飾的貪婪精光，卻沒有逃過李毅的眼睛。
“我的老天爺！這......這是......”張建明誇張地叫了起來，幾步湊到桌前，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兩萬塊錢，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建明，是小毅！小毅在廣州掙的獎學金！”趙秀蘭驕傲地宣布。
“獎學金？兩萬塊？”張建明臉上的震驚不似作僞，他立刻換上一副無比熱情的笑臉，重重地拍了拍李毅的肩膀，“哎呀！小毅可真是咱們家的麒麟兒啊！太有出息了！姐夫真爲你高興！”
他自來熟地坐下，給自己倒了杯酒，然後話鋒一轉，開始旁敲側擊。
“小毅啊，是哪位香港大老板這麼慷慨？做什麼生意的？以後可得帶帶姐夫我啊！”
每一個問題，都充滿了試探和算計。
李毅心中冷笑，臉上卻不動聲色，滴水不漏地應付着：“姐夫，這都是商業機密，人家老板交代了，不能亂說。”
“哦哦，對對對，商業機密！”張建明連連點頭，眼珠子一轉，又換了個角度，“那老板人很低調吧？小毅你可得把這條線抓牢了，這可是咱們家一步登天的好機會啊！”
他一邊給李毅夾菜，一邊笑着說：“小毅真是咱們家的麒麟兒，以後發達了，可千萬不能忘了我們這些窮親戚啊。”
那親熱的話語，那關切的眼神，都掩蓋不住其背後，想要將這筆錢據爲己有的急切與貪婪。
一場笑裏藏刀的無聲交鋒，在飯桌上悄然展開。
而張建明那雙閃爍着貪婪的眼睛，像一頭嗅到了血腥味的惡狼，預示着一場更大的家庭風暴，即將來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