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冥的鱗片在月光下泛着黑曜石般的冷光,尾尖掃過隕鐵鑄就的城牆時,帶起一串火星。她站在“灰燼之誓”空間站的最高瞭望塔上,爪尖無意識地摳着合金接縫處的鏽跡——那是三百年前人類與龍族籤訂停戰協議時留下的紀念,如今卻成了囚禁他們的牢籠。
“又在看‘流放星帶’?”
低沉的嗓音裹着熱流擦過耳畔,影冥側頭時,正撞見爍爪展開的左翼。他翼膜邊緣的金紋在星光下流轉,像把融化的黃金澆鑄在骨骼上,這是只有皇室直系才有的印記。可此刻那驕傲的翅膀正微微顫抖,影冥注意到他右翼第三根指骨處新添了道灼傷,焦黑的鱗片下隱約滲着暗藍色的血。
“巡邏隊又挑釁了?”她伸手撫過那處傷口,指腹的溫度讓爍爪瑟縮了一下。他們的體溫天生比同類高,這是基因編輯的“禮物”——當年人類爲了讓龍族適應空間站的低重力環境,強行修改了他們的體溫調節基因,卻也讓龍族成了怕火的物種。
爍爪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骼。“別碰,”他的呼吸帶着硫磺的氣息,“人類的能量炮塗了‘星塵毒素’。”
影冥猛地抽回手,爪尖在他小臂上劃出五道血痕。她知道那毒素的厲害,會讓龍族的血液逐漸凝固成晶體,最後變成漂浮在星空中的隕石。可當她看見爍爪眼中一閃而過的痛楚時,心尖突然像被尾刺扎了下——這種感覺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是十年前他替她擋下人類的電擊項圈時,還是三年前在繁育艙裏,他把僅有的營養劑推給她時?
“跟我來。”影冥拽着他往瞭望塔下層走,金屬樓梯在兩人的體重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們穿過堆滿廢棄機甲零件的儲藏室,在最深處的維修通道前停下。影冥摳開牆壁上鬆動的面板,露出後面閃爍着幽藍光芒的管道——這是她發現的秘密,空間站的冷卻液循環系統,能暫時壓制星塵毒素的擴散。
爍爪的翅膀垂在身後,當影冥用尾尖撬開冷卻液閥門時,他突然按住她的肩。“父親今天在議會提出要重啓‘回歸計劃’。”他的聲音壓得極低,金瞳在黑暗中亮得驚人,“他想讓我們帶領龍族突破星帶,回到母星‘燼土’。”
影冥的尾尖僵在半空。回歸計劃?那個被視爲禁忌的傳說?三百年前龍族戰敗時,母星就被人類投下了“寂滅炸彈”,如今的燼土早已是片輻射海洋。
“你信嗎?”她轉身時,鼻尖幾乎碰到爍爪的下頜。他們從小一起在繁育艙長大,基因序列顯示他們是姐弟——影冥比爍爪早孵化七十二小時。可空間站的老龍們總說,他們倆的羈絆太奇怪,不像姐弟,倒像……影冥不敢想那個詞,龍族的法典裏,近親結合是僅次於背叛的重罪。
爍爪突然低頭,溫熱的呼吸噴在她的額頭上。“我只信你。”他說這話時,翼膜輕輕裹住她的腰,金紋在她的黑鱗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就像小時候,你把第一塊能量晶體分給我那樣。”
影冥猛地推開他,冷卻液在爪下濺出藍色的水花。她記得那時候,繁育艙的供給被人類削減了一半,她把自己的能量晶體掰成兩半,看着爍爪狼吞虎咽的樣子,覺得比自己吃掉還要甜。可現在想來,那或許不是姐弟間的關愛,而是從孵化那天起就刻進基因裏的吸引。
“別再說了。”她背過身去,聽見爍爪走近的腳步聲。他的呼吸越來越近,直到她能感覺到他胸膛的起伏貼在自己背上。這種距離太危險,像在走星塵密布的小行星帶,隨時可能粉身碎骨。
“影冥,”他的爪尖輕輕劃過她頸後的鱗片,那裏是龍族最脆弱的地方,“明天議會投票,父親希望我們……”
警報聲突然撕裂了空間站的寂靜,紅色的警示燈在通道裏瘋狂閃爍。影冥瞬間展開翅膀,尾尖的骨刺彈出三寸長——是人類的巡邏隊?還是……
“是‘噬星獸’!”爍爪的聲音裏帶着難以置信的驚駭。他拽着影冥沖到瞭望塔,只見遠處的星帶中,無數只像水母般的生物正穿過能量屏障,它們半透明的身體裏包裹着旋轉的星雲,所過之處,空間站的防御激光全部失效。
“它們不是被封印在黑洞邊緣了嗎?”影冥的聲音發顫。噬星獸是比人類更可怕的存在,傳說它們以星球爲食,三百年前正是因爲噬星獸的突然出現,龍族才會在與人類的戰爭中分心戰敗。
爍爪突然握住她的爪,金瞳裏燃燒着決絕的光芒。“父親騙了我們,”他說,“回歸計劃不是回燼土,是去引爆噬星獸的巢穴。”
影冥如遭雷擊。她想起父親最近頻繁與長老們密談,想起儲藏室裏突然多出的高爆炸藥,想起那些被悄悄轉移到逃生艙裏的幼龍……原來他們早就知道噬星獸會沖破封印,原來所謂的回歸計劃,是讓他們這些皇室血脈去做誘餌。
“我們走!”影冥拽着爍爪往停機坪跑,身後傳來空間站外殼被啃噬的刺耳聲響。她知道自己在背叛,背叛父親,背叛整個龍族的計劃。可當她看見爍爪右翼的灼傷在警示燈下泛着詭異的藍光時,所有的忠誠都碎成了星塵。
停機坪上,一架破舊的偵察機正孤零零地停在那裏——這是他們偷偷維修了半年的“禮物”,原本想在成年禮那天駕駛它去看看星帶外的世界。影冥跳上駕駛座,手指在布滿裂紋的控制面板上飛舞,爍爪則咬着一根能量管,用尾尖固定住鬆動的線路。
“抓緊了!”影冥猛地拉升操縱杆,偵察機像支離弦的箭沖出空間站。她回頭時,正看見噬星獸的觸須卷住了瞭望塔,那座他們無數次依偎過的地方,瞬間化爲宇宙塵埃。
爍爪突然按住她的手,讓偵察機在星帶中平穩滑行。“看那裏。”他指向左前方,影冥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一片從未見過的星雲在黑暗中緩緩旋轉,淡紫色的光暈裏,隱約能看見顆藍色的星球。
“那是……”
“燼土。”爍爪的聲音帶着哽咽,“父親沒騙我們,寂滅炸彈的輻射正在消散,母星在自我修復。”
影冥的眼眶突然發熱。她想起小時候,母親臨終前說過的話:“星塵會記住所有勇敢的靈魂,無論他們犯過什麼錯。”
偵察機突然劇烈顛簸,一只噬星獸的觸須纏住了尾翼。影冥能感覺到能量護盾在快速消失,她看向爍爪,發現他正解開自己的安全帶。
“你要幹什麼?”
“還記得我們在繁育艙裏的約定嗎?”爍爪笑起來的時候,金瞳裏像落滿了星星,“誰先找到回家的路,就要等另一個人。”他猛地拉開艙門,縱身跳了出去,左翼展開的瞬間,金紋爆發出刺眼的光芒。
“爍爪!”影冥尖叫着去抓他,卻只抓到一片飄散的鱗粉。她看見他沖向噬星獸的巢穴,看見他右翼的灼傷在接觸到巢穴核心時,突然迸發出藍色的火焰——那是星塵毒素與噬星獸能量的反應。
“影冥,帶大家回家!”
他的聲音透過通訊器傳來,帶着電流的雜音,卻清晰得像在耳邊。影冥猛地拉升操縱杆,淚水模糊了視線。她知道爍爪要做什麼,就像她知道自己必須活下去一樣——帶着他的那份,一起回到那個他們只在傳說中見過的故鄉。
偵察機沖破最後一層星雲時,影冥回頭望了一眼。噬星獸的巢穴正在坍塌,無數道金色的光芒從爆炸中心射出,像場盛大的煙花。她仿佛看見爍爪站在光裏,正朝她伸出爪。
影冥握緊操縱杆,爪尖因爲用力而泛白。駕駛艙的屏幕上,那顆藍色的星球越來越近,她輕聲說:“等我,哥哥。”
尾翼的傷痕還在隱隱作痛,但影冥知道,這一次她不會再害怕。因爲勇氣不是沒有恐懼,而是帶着恐懼依然向前;信任不是永不背叛,而是明知可能被背叛,卻依然選擇相信;而愛……或許就像這星光,跨越三百年的禁忌,依然能照亮回家的路。
她展開翅膀,貼在冰冷的舷窗上,仿佛這樣就能離那場星塵中的爆炸更近一些。前方,燼土的大氣層在機翼下劃出火焰的痕跡,像條通往新生的隧道。影冥深吸一口氣,按下了通訊器的公共頻道,聲音在寂靜的宇宙中回蕩:
“龍族的孩子們,我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