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水……水……”
鐵皮房外下着小雨,雨滴敲打在鐵皮房頂,滴滴答答的聲音讓房子裏那床看不出顏色的被子蠕動起來,被子下緩緩露出一張枯槁的臉。
如毛氈一般的花白頭發下,是一張如枯樹皮般看不清面容的臉,此刻這張人臉張着嘴,仿佛瀕死的魚,用低得聽不到的聲音,一聲聲念着水。
老天仿佛聽見了她的渴求,雨下的更大更急了,淅淅瀝瀝的雨水順着鐵皮縫滲下裏,滴落在那床看不清顏色的棉被上,也滴落在老人的嘴裏。
高老太從沒想過自己有這一天,半張着嘴巴喝着充滿鐵鏽和泥土味的雨水,眼淚順着臉頰緩緩流下,內心悔恨交加。
她恨自己愚蠢糊塗,做下種種錯事,害的兒子媳婦早早離世,三個女兒兩個離婚,兩個孫女也日子艱難活在痛苦中,而她也遭到了現世報,晚年看別人臉色討生活,沒吃過一頓飽飯,生病不給治,現在被當垃圾一樣扔在破鐵皮房裏等死。
高老太右手哆嗦着想要握拳,她想要狠狠捶打身下的破木板,在悔恨與痛苦中,又一次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鐵皮房被打開,刺目的陽光照射進來,高老太艱難地眨了眨眼皮,朦朦朧朧看到有個人站在自己面前。
“還沒死呢?真能熬!這破鐵皮房都住了一年多了,哎呀臭死了,那不是有尿桶,你怎麼又拉被子裏,你自己拉的自己受着吧。”
看清來人,高老太渾濁的眼裏閃出驚人的亮光,在女人彎腰放碗的時候,猛地拽住女人的頭發。
“啊!你這個老不死的!”
受到驚嚇的女人,對着被子一通踹,直到踹累了,這才站直了惡狠狠手叉腰,惡狠狠地指着床上的人怒道:“死老太婆,你都快死了還想動手,老不死的東西!
你這麼瞪着我幹什麼?是!我不是好人。難道你就是什麼好人,這都是你的報應,現世報!”
“是你自己蠢,追求什麼傳宗接代,非要給許家延續香火,放着兩個聰明懂事的孫女看不上,偏要回老家抱個同宗小男孩,把我兒子抱回家給你當孫子。雖然我們要了許多東西,但那都是你自願給的,我們沒逼你。
是你找廠領導鬧騰,把你兒媳婦的工作給了我丈夫。是你主動把房子讓給我們一家五口住,然後你賴在兒子家裏不走,故意擺婆婆譜,欺負兒媳婦和兩個孫女。
你兒子在你的嬌慣下,自私任性,最終喝死在酒桌上。你兒媳婦是又孝順又能幹,而你對她做了什麼,你手裏攥着他們夫妻的存款,你親家母病重需要用錢,你卻不肯給,害的你親家母因爲缺錢沒能及時治療,最終早早離世。你那兩個孫女雖說是女孩,但都是乖巧聰明的孩子,讀書那麼好你卻不肯讓她們讀書,最後還被你換了高彩禮,你兒媳婦因爲這一系列的打擊,最終早早離世。
還有你三個女兒,在你的攪和下,兩個離婚,一個長期被丈夫家暴,都跟你離了心,所以你現在才這麼慘!
你激動什麼,我說錯了嗎?”
女人後退一步,嗤笑道:“你說說你,明明有兒有女,兒女孝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什麼傳宗接代,非要折騰,把房子存款都給我們,你還覺得自己可聰明,卻不知道自己是個大蠢貨!
我兒子是從我肚子裏爬出來的,雖說被你帶回去的年紀還小,但我們才是一家人,血濃於水,你連這點都看不穿,還讓我們全家留在武市,我陪在自己兒子身邊兒,他怎麼可能會跟你們成爲一家人,所以你能有今天這一步,兒子媳婦早死,女兒跟你離心,兩個孫女不認你,全都怪你自己作!”
女人尖銳的笑聲在鐵皮屋裏響起,高老太一口氣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嘴唇發紫,面色卻漸漸發白,雨滴聲越來越急促,仿佛索命的嗩呐曲!
高老太眼前浮現出許許多多的人,是兒媳婦哭紅的雙眼,是兩個孫女恨意滿滿的雙眼,是兒子不爭氣的模樣,是三個女兒失望又痛苦的神情,是大侄子一家得意又鄙夷的神情,是她的愚蠢,拖着一家子三代人給大侄子家貢獻了全部,害了三代人,這一切都是她做下的缺德事!
全都是她!
老天爺!自己真是罪該萬死!如果再給自己重來一次的機會,她一定不會爲了傳宗接代,害了許家三代!
高老太的眼睛越等瞪越大,胸口劇烈起伏,喉嚨裏突然發出咯咯的聲音,隨後長長吐出一口氣,眼球緩緩失去了光彩。
臨死都沒有閉上眼!
……
“死丫頭,都是你氣的!你奶奶要是有三長兩短,今天我就打死你!
高老太是被怒吼聲吵醒的,她腦袋昏昏沉沉。
“還有你,你幹什麼逼我媽,廠子裏報銷沒下來,我媽哪來的錢。再說你一個當姑娘的,你媽又不是沒兒子,憑啥讓你湊錢,你還有姐呢,讓他家出。”
自己不是死了嗎?怎麼聽到兒子的聲音,兒子不是早都死了嗎?高老太心裏一驚,使勁睜開眼睛,刺目的陽光,還有幾個朦朧的身影。
“媽,你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心口還疼嗎?朱秀蘭,我告訴你,你媽有病那是你媽的事,我媽要是被你折騰出好歹,你看我收不收拾你!”
“世凱!”
雖然高老太還沒弄清楚情況,但兒子這樣跟兒媳婦說話,她一下子想起曾經的點點滴滴,這麼好的兒媳婦,就是這麼被她和兒子欺負到死的。
不能再這樣了!
“媽,你咋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朱秀蘭看着婆婆慘白的嘴唇,心裏縱是有氣,但也知道輕重,先是給婆婆扶起來靠在被子上,然後又拿起杯子,“媽,你先喝口水,別生招弟的氣。”
招弟是兒子大閨女,大名許招弟,因爲大兒媳婦第一胎生了給閨女,高老太氣壞了,她自己當年可是一胎得男,誰知道兒媳婦會生不出兒子,所以就算兒媳婦和親家母極力反對,她也逼着兒子給大孫女起了許招弟的名字。
寓意自然是不言而喻,給許家招來一個男娃。
“我來!”許世凱搶過媳婦朱秀蘭手裏的杯子。
高老太在兒子笨手笨腳的照顧中,喝了兩口水,眼前的畫面漸漸清晰,當她掛在門背後的掛歷,上面清清楚楚寫着1990年幾個數字後,瞳孔猛地收縮。
1990年?她明明記得自己最後的時刻是2024年?現在怎麼是1990年?
緊接着高老太打量了眼前的一切,兒子媳婦身上的穿戴,他們年輕的模樣,高老太瞬間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媽?媽你沒事吧?許招弟,過來,你給我跪着!”
許世凱看到母親呼吸急促,臉色都憋紅了,立刻知道母親還在生氣,怒吼了一聲,見大姑娘沒動靜,直接一把扯過大姑娘,將她狠狠按在地上。
自己重生了!
高老太終於明白,她重生了?她悄悄掐了自己一下,好疼!
一切都是真的!
這不是做夢!
“世凱,你幹什麼!”
經歷過前世種種後,高老太死前最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爲,有這麼好的兒媳婦,聰明乖巧的孫女們,放着大好日子不過,偏偏要爲了傳宗接代拼命折騰。
“招弟你起來。”
許招弟本就不肯跪,她直挺挺的跪在地上,眼裏滿是不服,此刻聽到奶奶讓她起來的話,氣呼呼地站起來,她可不覺得奶奶對她能有什麼好臉。
高老太看出孩子心裏的憤怒和恨意,閉了閉眼睛,這都是她自作孽,孩子是個好孩子,全都怪她,只能等以後慢慢彌補,此刻要先解決當下問題。
“秀蘭,你媽那邊兒需要多少錢?”
朱秀蘭有些茫然,婆婆不是說沒有錢?爲什麼這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