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房門被輕輕推開。
“暖暖......”
宋知暖恍惚以爲自己痛出了幻覺。
她艱難地偏過頭,逆着光看見母親王氏和弟弟站在門口。
那一刻,酸澀與委屈不受控制地涌上鼻尖。
自她病後,娘家便來得稀疏,每次也都是匆匆一面。她強撐着想要坐起,下意識地拉扯被褥,試圖掩蓋身上最猙獰的潰爛處。
“娘......”她聲音哽咽。
王氏快步上前,她看着宋知暖的臉,目光觸及那些流着黃膿的瘡疤時,瞳孔猛地一縮,臉上血色褪盡,眼底閃過嫌惡。
但她很快掩飾過去。
“我的兒,你怎麼......怎麼病成這副模樣了?”王氏坐在床邊,想握她的手,視線落在她手背的膿瘡上,手指蜷縮了一下,最終只虛虛地拍了拍被角。
這躲避,像一根針,刺破了宋知暖心中剛剛升起的暖意。
“娘,我沒事......”她垂下眼,不想讓母親看到自己眼底的狼狽。
“唉,怎會沒事?”王氏嘆了口氣,開始絮絮叨叨,“姑爺爲你,可是把心都操碎了。你是沒看見,他在外爲你祈福求藥,吃了多少苦頭!整個京城誰不贊他情深義重?暖暖,你可得知足,要體諒他,萬萬不能任性,寒了姑爺的心啊。”
宋知暖心頭一冷,體諒?寒心?
王氏並未察覺她的異樣,壓低了聲音:“娘聽說,你前幾日還惹得那位憐棠姑娘不快了?不是娘說你,她如今住在府裏,姑爺看重她,你便是忍讓幾分又何妨?一切以你的身子爲重,等你病好了......”
“母親,”宋知暖打斷她,“您今日來,就是爲了說這些?”
王氏臉色 微僵,隨即又堆起笑:“瞧你說的,娘自然是來看你的。”
她目光閃爍,避開宋知暖的視線,“你弟弟也惦記着你呢,就是他如今在衙門裏當差,忙得脫不開身......哦,對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轉身從食盒裏取出一個錦盒,打開,裏面躺着一支品相極佳的人參。
“這是姑爺前兒個特意送來的,說是千年的老參,最是補氣養血!他心裏終究是記掛着你的。”
王氏將人參捧到她面前,語氣急切,“娘這就讓人去熬了,你趁熱喝下,身子定能好些。”
賀冀遇送來的千年老參?
宋知暖心底警鈴大作。
他此刻恨不得她舊皮速速爛透,怎會好心送這等大補之物?
“娘,我虛不受補,這參......”她試圖推拒。
“胡說!”王氏臉色一沉,“這是姑爺的心意,也是爲娘的一片心!你看看你這副樣子,再不補補,怎麼熬得過去?”
她說着,眼眶竟紅了起來,“你就聽娘一次,喝了它,好不好?就算是爲了讓娘安心......”
宋知暖的心一點點沉入谷底。
她想起弟弟宋知廉的前程,想起娘家近年來仰仗賀冀遇的打點......
一個可怕的念頭浮上心頭。
他們或許不知道換皮的真相,但他們一定被賀冀遇許諾了什麼,或者,他們選擇了相信那個“情深義重”的女婿,而不是她這個已經淪爲累贅、形容可怖的女兒。
“好......我喝。”
她聽到自己幹澀的聲音。
王氏大喜親自端着碗,送到她唇邊,眼神緊緊盯着她。
參湯濃重的藥味裏裹挾着異樣腥氣。
王氏強硬的灌進嘴裏,湯汁從順着喉嚨滑下,帶着一股蠻橫的燥熱,瞬間涌向四肢百骸。
原本只是潰爛疼痛的膿瘡,仿佛被投入了熊熊烈火,每一寸皮膚都像是在被灼燒、撕裂。
難以忍受的劇痛和鑽心的奇癢同時爆發,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數倍。
她控制不住地去抓撓,指甲所過之處,膿血橫流,腐肉脫落,甚至露出了底下鮮紅的嫩肉,而即便是新露出的皮肉,也迅速泛起不正常的紅暈,開始發癢、潰爛。
惡臭更加濃鬱,幾乎令人窒息。
她蜷縮在床榻上,渾身痙攣,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窗外,隱約傳來母親王氏帶着笑意的聲音,正在同賀冀遇派來的管事說話:“......勞煩回稟姑爺,參湯已經服下了......暖暖她......很是感念姑爺的心意......哦,對了,知廉那孩子的事,還請姑爺多費心......”
聲音漸漸遠去。
宋知暖眼淚卻順着眼角滑落,混入膿血之中。
這個補藥,會皮膚加速潰爛,加速她的死亡......
只爲讓她這顆“藥引”更快地成熟,更方便他們剝離!
而她最親的母親,親手將這碗毒藥,灌入了她的口中!
原來,從始至終,她都是孤身一人。
親情、愛情,皆是虛妄。
也好。
從此,世間再無宋知暖。
只剩下一具,從地獄爬回的琉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