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姑娘前世作惡盈野,閻王殿前堆滿了被你迫害的冤魂亡靈,今生,你更是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九族,便是陰曹小鬼見了,也得繞道走!”
舊廟佛像前,溫毓雙手合十,虔誠跪拜。
直到老僧的話鋒裹着惡意砸過來,她才緩緩抬眼,眸底哪有半分惶恐,倒像淬了冰的琉璃。
老僧先說她印堂發黑,不久會有血光之災。
又咒她命薄短載,活不過雙十。
現又說她作惡太深,天煞孤星。
她只覺一笑,換了個慵懶隨意的姿勢歪在蒲團上。
活像只曬夠了太陽的貓。
全不見方才那副虔誠的模樣。
她指尖勾住老僧皺巴巴的袈裟:“小女愚鈍,還請大師指點迷津。”
那慈悲善目的老僧啊,看着眼前這個美得像一樽白瓷的小姑娘,七情六欲漫過清修的藩籬,心中皈依的素志早已被塵念啃噬,哪裏還有半分持戒的篤定。
“老衲是佛祖座下大弟子轉世。”老僧聲音發緊,眼神黏在溫毓頸間,“定能爲姑娘淨化肉身,消弭煞氣。”
貪吃的鼩鼱,急不可耐的要將精致的白瓷摟入懷中。
溫毓的掌心抵向老僧胸前,嘴角噙着詭譎的笑:“大師既自稱天神轉世,那不知,可有爲自己算上一卦?”
不等老僧嗅到危險......
五根纖細的手指已優雅的撕開袈裟,幹脆利落地插進了他心口。
“噗嗤——”
熱燙的心髒,淌着血液從胸口掏出,被溫毓挑逗的把玩在手裏。
老僧原以爲,這天真的女子是囊中之物。
卻渾然不覺,自己早已是對方齒間待嚼的佳肴。
“嘖,好髒的一顆心啊。”溫毓嫌棄的扔掉,看着老僧目眥欲裂的臉,“可惜了,大師修行半生,原該煉出顆剔透的心,怎倒養出團爛泥似的玩意兒?”
老僧喉嚨裏涌着血沫,身子篩糠似的抖。
胸前被生生剜出了一個窟窿。
“呃......你......你是誰?”
溫毓笑着起身,繞到老僧身後,沾滿血的手掌按在他光頭上,道:“還沒想起來嗎?”
一段記憶猛地撞進老僧腦海。
“此女乃陰年陰月陰日陰時所生,陰氣頗重,將來必定克父克母克九族,是千年難遇的天煞孤星,沈老爺,你要想家宅平安,就趁她筋骨未硬,送進深山古刹鎖起來,方能祛除此煞。”
他穿着同件袈裟站在床前。
床上,出生不足半日的嬰孩裹在襁褓中啼哭。
一口奶未進。
屋裏屋外站滿了人。
那已經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老僧倒地,瞳孔驟縮:“你......你是當年沈家那個惡嬰?”
溫毓拿着帕子擦手:“錯了!我可不是那個小蠢貨!”
厚重的寺門打開,卷進漫天白雪。
溫毓裹着白色大氅,踩着滿地碎雪上了馬車。
侍女雲雀爲她倒了杯熱茶:“主子。”
茶香四溢,蔓至車廂。
那身後的百年古刹騰起烈焰,金紅的火光舔舐着白雪,濃煙滾滾直上,將那片污濁徹底吞沒。
溫毓品着茶,聽着爆裂聲,唇角彎起一抹極淡的笑。
燒得好。
“你......殺人了?”車廂內響起一道輕弱的聲音。
溫毓瞥向車角縮成一團的黑影,神色冷漠道:“嗯,殺了便殺了。”
“你殺人了。”黑影重復道。
“蠢貨!”溫毓蹙眉,聲音陡然冷了,“你忘了自己爲何陰魂不散?那老禿驢當年一句‘天煞孤星’,害得你淪爲後院陰溝裏的鼠蟻,最後跳河時連件蔽體的衣裳都沒有,現在倒可憐起他來?”她指尖一彈,一道銀光擦過黑影,“你要敢生出同情心,我便揚了你的魂魄,你也別再淌着眼淚,來求我替你報仇。”
黑影猛地縮成更小一團。
再不敢吱聲。
溫毓斜依在坐榻上,手袖一揮,將那團怯弱的影子打散了。
侍女雲雀道:“沈家姑娘也太善了。”
溫毓眼底漫過譏誚,道:“善?那是蠢!和她母親一樣蠢!”
那倒黴的沈家小姐沈雲曦啊,她母親原是名門嫡女,金枝玉葉般的人物,偏生了雙識人不清的眼,放着滿門權貴不嫁,一頭栽進了窮酸秀才沈祺瑞的情網裏。
爲了這個男人,掏空娘家勢力,砸盡千金鋪路,硬生生把一個窮書生抬成了徽州刺史。
卻不想母親剛懷上她......
父親就領着同樣懷有身孕的外室和兩個孩子進了門。
母親當場嘔了血,卻終究是個體面人,被父親幾滴鱷魚淚和膝蓋下的虛僞哄住,竟捏着鼻子認了這樁齷齪事。
讓那外室以“表妹”的名分留了下來。
可轉年,母親就因生她而難產去世。
也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禿頭和尚,說她命裏帶煞,克夫克母克九族,以至父親從此疏遠她,將她丟在後院不聞不問。
而所謂的“表妹”,被父親八抬大轎迎娶進門,成了沈夫人。
直到十歲那年,家中失火,沈雲曦被奴仆指認。
父親存了多年心結,一氣之下,便將沈雲曦送往鄉下的莊子。
五年間,沈雲曦活得不如一條狗。
莊子裏的仆役拿她當出氣筒,冬天讓她睡冰冷的柴房,夏天逼着她去田裏幹活,稍有不從便是打罵。
最終不堪受辱,跳河自盡。
死後怨氣太重,魂魄卡在陰陽之間,飄飄蕩蕩,撞進了花明樓。
那樓立在人間與鬼間的夾縫裏,終年亮着千萬盞燈。
溫毓就在那!
她不記得自己活了多久。
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從何而來?
只知道,自己要守着這座樓,守着樓裏的千萬盞燈不滅。
而維持燈火的燈芯,必須是極陰之人的魂魄。
沈雲曦,恰好就是極陰之體。
她記得那個領她進樓的人告訴過她,只有點燃樓頂那盞從未被點燃的燈,她就能知道自己是誰了。
可數年來,無數極陰之人的魂魄,都未能將那盞燈點燃。
那麼,沈雲曦的魂魄......能嗎?
“花明樓規矩。”溫毓看着飄進樓中的那縷殘魂,眼神睥睨不帶半分同情道,“只要你甘願獻出魂魄,永世做我這樓裏的一枚燈芯,我便應你一件事,無論什麼。”
“我......我要報仇!”
“好,從今日起,我就是你了。”
馬車碾過積雪,往徽州方向去。
溫毓掀起車簾,看了眼被火光染紅的半邊天,指尖輕輕敲着窗沿。
老禿驢只是開胃菜。
接下來,該輪到那個狼心狗肺的爹,和他那窩髒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