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的夏日,總是帶着幾分捉摸不透的性子,常常被突如其來的雷陣雨切割得支離破碎。午後三點,天空仿佛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狠狠撕開,豆大的雨點如脫繮的野馬,噼裏啪啦地砸在信息科的玻璃窗上,發出清脆而密集的聲響。窗外的海岸線在雨幕的籠罩下,漸漸暈染成一片朦朧的灰藍,宛如一幅意境悠遠的水墨畫,透着一股神秘而靜謐的氣息。
林芝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睛緊緊盯着電腦屏幕上滾動的代碼,那些復雜的字符仿佛是她與數字世界溝通的橋梁。她的指尖在鍵盤上輕快地跳躍,敲出一連串流暢的節奏,試圖將辦公室裏若有似無的竊竊私語隔絕在外。
“聽說了嗎?省裏的大領導下周要過來視察,說是新上任的那位趙書記,年紀輕輕就坐到那個位置,厲害得很。”小李壓低聲音,刻意營造出一種神秘的氛圍,手裏的檔案袋隨着他的動作譁啦啦作響,仿佛也在爲這場隱秘的討論打着節拍。
老王端着那只磨得發亮的搪瓷杯,輕輕呷了口茶,渾濁的眼睛掃過埋頭工作的林芝,帶着幾分漫不經心:“再厲害也輪不到咱們操心,做好分內事就行。不過話說回來,這次視察要用到三樓的大會議室,那邊的投影設備老出毛病,馬科長昨天還催着要檢修呢。”
林芝的指尖微微一頓,入職三個月以來,她就如同辦公室裏那盆安靜的綠蘿,默默地待在角落,安靜地吸收着周圍的“二氧化碳”,幾乎被所有人遺忘。馬科長除了第一天分配工位時露過面,其餘時間仿佛將她當成了空氣。同事們各自有着緊密的小圈子,而她這個既沒背景又不善交際的新人,自然而然地成了被邊緣化的存在。
果然,下午剛上班,馬科長就揣着他那只磨得發亮的公文包,邁着略顯急促的步伐走進了辦公室。他那地中海式的頭頂在日光燈下泛着油膩的光澤,仿佛在訴說着歲月的痕跡。“小林,”他難得叫了她的名字,然而語氣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三樓會議室的投影設備你去檢查一下,下周省裏領導視察開會時要用,出了岔子我們信息科可擔待不起。”
林芝剛要應聲,小張突然嗤笑一聲,聲音裏滿是不屑:“馬科長,讓小林去合適嗎?她一個新來的,別到時候越弄越糟。”
馬科長皺了皺眉,顯然也有些猶豫。畢竟離視察只剩三天,老王年紀大了,對這些新設備一知半解,小李和小張更是整天對着電腦打遊戲,對工作敷衍了事。思來想去,他還是把這個棘手的任務壓給了林芝:“讓你去你就去,有問題及時給我匯報。”
林芝抱着筆記本電腦,腳步沉穩地來到三樓會議室。此時,夕陽正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斑駁的光影,仿佛爲整個空間鋪上了一層夢幻的地毯。這是間能容納五十人的中型會議室,正前方的投影幕布上落着一層薄灰,像是時間留下的輕柔面紗。旁邊的投影儀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機身略顯陳舊,連接線像一團錯綜復雜的亂麻似的堆在桌下,仿佛在無聲地訴說着它們的疲憊。
她輕輕蹲下身子,眼神專注地仔細檢查線路。當指尖拂過冰冷的接口時,她忽然頓住,敏銳地發現HDMI線的針腳有輕微彎曲。這看似不起眼的小問題,很可能導致接觸不良,從而影響整個投影設備的正常運行。她熟練地從包裏翻出隨身攜帶的小工具包,這是她從大學做項目時就養成的習慣,裏面總備着螺絲刀、剝線鉗之類的小東西,仿佛是她應對各種技術難題的秘密武器。
當她用鑷子小心翼翼地把針腳矯正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林芝下意識地回頭,看見一個穿着藏青色襯衫的男人靜靜地站在門口。他身姿挺拔如鬆,仿佛一座巍峨的山峰,散發着一種與生俱來的威嚴。眉眼深邃銳利,宛如寒夜中的星辰,正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她。夕陽的金光恰到好處地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頜線,鼻梁高挺,薄唇緊抿,渾身散發着一種生人勿近的強大氣場。
“你是這裏的工作人員?”男人的聲音低沉悅耳,如同大提琴奏出的最低音,醇厚而富有磁性,在安靜的會議室裏緩緩回蕩。
林芝慌忙站起身,下意識地用手背在身後擦了擦灰,語氣中帶着一絲緊張:“是,我是信息科的林芝,過來檢修設備。”她的目光不經意間掃到男人胸前別着的工作牌,雖然距離太遠看不清職務,但那精致的質感絕非普通職員所有,心中不禁暗自揣測他的身份。
男人沒再說話,只是目光從她手裏的工具上緩緩掃過,又落在被她整理得整整齊齊的線路上,眸色微微動了動,似乎在思考着什麼。這時,走廊裏突然傳來一陣喧譁聲,幾個穿着筆挺西裝的人快步走來,爲首的正是馬科長。他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仿佛一朵盛開的向日葵,正努力迎合着陽光:“趙書記,您怎麼親自過來了?我們正說去您辦公室匯報準備情況呢。”
趙書記?林芝心裏猛地咯噔一下。海城新來的省委書記好像就姓趙,難道眼前這位就是……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試圖把自己藏在投影儀後面,心中涌起一陣慌亂,仿佛一只受驚的小鹿。
趙廷義沒理會馬科長的殷勤,視線依然牢牢地停留在林芝身上:“設備有問題?”
“小毛病,已經修好了。”林芝搶在馬科長前面回答,聲音因爲緊張而微微發緊。她能感覺到馬科長投來的驚訝目光,大概沒想到這個平時悶不吭聲的新人竟敢直接跟省委書記對話。
趙廷義微微頷首,沒再多說什麼,轉身帶着一行人離開了。經過林芝身邊時,她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雪鬆香氣,那香氣混着雨後空氣的清冽,意外地讓人感到安心,仿佛在這一瞬間,周圍的一切都變得不再那麼陌生和緊張。
直到會議室的門被輕輕關上,林芝才發現自己攥着工具的手心全是汗水,溼漉漉的感覺讓她有些不適。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蹲回地上,繼續調試設備。可腦海裏卻總浮現出那雙深邃的眼睛,像寒潭映着閃爍的星子,明明清冷卻又帶着一股莫名的穿透力,仿佛能看穿她內心的每一絲波瀾。
視察當天,海城的天空飄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仿佛是大自然爲這場重要的活動蒙上了一層輕柔的面紗。市政府大樓前的紅旗在微風中被吹得獵獵作響,像是在向人們宣告着這場視察的莊重與嚴肅。穿着雨衣的保安們身姿挺拔地站得筆直,宛如一尊尊堅毅的雕像,每一個進出的人都步履匆匆,臉上帶着不同尋常的嚴肅表情,仿佛空氣中都彌漫着一種無形的壓力。
林芝提前半小時來到了三樓會議室,再次仔細檢查所有設備。她先輕輕按下投影儀的啓動按鈕,看着熟悉的畫面緩緩亮起,心中稍感寬慰。接着,她又操作幕布升降,看着幕布平穩地上升下降,沒有出現任何卡頓。隨後,她連接筆記本電腦試播了PPT,畫面清晰得如同身臨其境,音質也完好無損,沒有絲毫雜音。她剛鬆了一口氣,就看見馬科長帶着兩個科員,吃力地搬着礦泉水走進來,馬科長的額頭上沁着一層薄汗,在燈光下閃爍着微光:“小林,都檢查好了?千萬別出岔子,今天來的都是省裏的大人物。”
“放心吧馬科長,沒問題。”林芝微笑着回答,試圖讓馬科長緊張的情緒得到緩解。
九點整,會議室的門被緩緩推開。海城市長陪着一群人穩步走了進來,爲首的正是那天在會議室遇到的男人——趙廷義。今天他穿了件深灰色西裝,筆挺的剪裁完美地勾勒出他的身形。沒打領帶,襯衫領口鬆開兩顆扣子,少了幾分初次見面時的疏離,卻多了些沉穩大氣的氣度。他跟在市長身邊,偶爾輕輕點頭回應幾句,目光平靜而從容地掃過全場,最終落在了前方的投影設備上。
林芝悄悄地縮在最後一排的角落,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仿佛一只害怕被發現的小蝸牛。她看着趙廷義在主位上優雅地坐下,身姿筆挺得如同標槍,即使只是隨意地搭着腿,也透着上位者與生俱來的從容不迫。他的手指修長幹淨,骨節分明,輕輕搭在桌面上,偶爾輕叩兩下,像是在有節奏地思考着什麼,那動作看似隨意,卻仿佛帶着一種無形的力量,讓周圍的空氣都變得格外安靜。
會議進行到一半,當市長準備播放城市發展規劃的宣傳片時,意外突然發生了。
投影儀突然發出“滋啦”一聲怪響,那聲音尖銳而刺耳,仿佛是設備在發出痛苦的呻吟。緊接着,屏幕瞬間變黑,整個會議室陷入了一片短暫的黑暗。隨後,燈光開始瘋狂閃爍,像是即將熄滅的燭火,空調也在這時停止了運轉,原本涼爽的會議室瞬間變得悶熱起來。後排傳來低低的驚呼聲,幾個年紀大的領導下意識地按住了胸口,臉上露出擔憂和不安的神情。
“怎麼回事?”市長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烏雲密布。他的目光如利劍般掃向手足無措的馬科長。
馬科長滿頭大汗地跑上前,額頭上的汗珠順着臉頰不斷滾落,他手忙腳亂地擺弄着投影儀的按鈕,聲音因爲緊張而微微顫抖:“不知道啊,早上還好好的……”然而,他越是着急,設備越是不聽使喚,連電源指示燈都無情地熄滅了,仿佛在宣告着這場危機的嚴重性。
技術科的兩個老科員也匆匆沖了上來,他們迅速拆開機箱,仔細檢查線路,眉頭緊皺,眼神中透露出焦急和無奈。可手忙腳亂半天,問題非但沒解決,連會議室的內部電話都打不出去了,仿佛整個會議室都陷入了一場無法掙脫的困境。
“是不是跳閘了?”有人小心翼翼地提議。
“不可能,這層樓的電路是單獨的,專門爲重要會議準備的。”立刻有人否定了這個猜測,讓原本就緊張的氣氛變得更加凝重。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仿佛被無限拉長。趙廷義端坐在椅子上,神色平靜,手指依然不緊不慢地輕叩着桌面,那節奏不快卻像重錘一樣敲在每個人的心上。他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看混亂的人群,可那沉默本身就帶着一種無形的壓力,仿佛一座無形的大山,讓整個會議室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讓人喘不過氣來。
林芝看着馬科長慘白的臉,還有市長越來越難看的神色,心裏突然冒出個念頭。她清楚地記得上周檢修時,發現會議室的線路接口有老化痕跡,當時還專門報給了後勤科,只是不知道有沒有處理。
“馬科長,”她猶豫着站起身,聲音在寂靜得有些可怕的會議室裏格外清晰,“能不能讓我試試?”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聚光燈一樣瞬間集中過來,有驚訝,有懷疑,還有毫不掩飾的嘲諷。小李撇了撇嘴,語氣裏滿是不屑:“你一個新來的懂什麼?別添亂了。”
馬科長也愣了一下,隨即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眼中閃過一絲希望:“快!小林你快來看看!”
林芝快步走到台前,先蹲下身子仔細檢查了投影儀的電源,確保插頭插得牢固。接着,她又彎腰查看牆面上的接口,果然,連接主線路的接口有明顯的鬆動跡象,而且內部似乎有短路的痕跡,一股淡淡的燒焦味從接口處傳來。她突然想起信息科倉庫裏有備用的轉換器,剛要開口,就聽見趙廷義那低沉而沉穩的聲音:“需要什麼工具?”
她下意識地抬頭,一下子撞進那雙深邃的眼睛裏,心跳瞬間漏了一拍,仿佛時間都在這一刻靜止。她連忙低下頭,聲音因爲緊張而微微顫抖:“我需要一個多功能轉換器,信息科倉庫裏有。”
市長立刻吩咐秘書:“快去拿!”
趁着秘書去取轉換器的間隙,林芝迅速打開筆記本電腦,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着,像是在與時間進行一場激烈的賽跑。她快速調出市政府內部系統的電路圖,全神貫注地排查可能的故障點。屏幕的藍光映在她臉上,勾勒出她精致的輪廓,長長的睫毛垂下,投下一小片陰影,神情專注得仿佛周遭的混亂都與她無關,整個世界只剩下她和眼前的電腦屏幕。
趙廷義的目光靜靜地落在她纖細的手指上,看着那些復雜的代碼在她手下變得馴服,原本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他見過太多在大人物面前手足無措的年輕人,或是急於表現自己,顯得浮躁而淺薄;或是畏縮怯懦,連話都說不利索。像林芝這樣臨危不亂,還能沉下心解決問題的,倒是十分少見,不禁對她多了幾分欣賞。
轉換器拿來後,林芝迅速換上,又重新連接線路,每一個動作都熟練而果斷。當她按下投影儀開關的瞬間,整個會議室的燈光突然亮了起來,那明亮的光線仿佛驅散了所有的陰霾。屏幕上出現了清晰的畫面,伴隨着清脆的開機提示音,仿佛在宣告着這場危機的成功解除。
“好了!”不知是誰興奮地喊了一聲,會議室裏頓時響起低低的贊嘆聲,緊張的氣氛終於得到了緩解。
市長長舒一口氣,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太好了!繼續開會。”
林芝悄悄退回後排角落,心髒還在砰砰直跳,仿佛剛剛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戰鬥。她不敢去看主位上的人,只是低着頭假裝整理文件,可耳朵卻不由自主地捕捉着那個低沉的聲音。他說話條理清晰,分析問題一針見血,每一個觀點都切中要害,連市長都聽得十分認真,不住地點頭。
會議結束時,雨已經停了。天空中露出了一絲淡淡的陽光,仿佛在爲這場有驚無險的會議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領導們陸續走出會議室,趙廷義經過後排時,腳步突然頓了頓。林芝感覺到那道熟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下意識地抬起頭,正好對上那雙含笑的眼睛,那眼神仿佛帶着一絲欣賞和肯定。
“技術不錯。”他說,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暖意,如同冬日裏的一縷陽光,輕輕地照進了林芝的心裏。
林芝猛地站起身,臉頰因爲激動而發燙:“謝謝趙書記。”
他沒再說什麼,只是微微頷首,那簡潔而優雅的動作仿佛帶着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隨後,他轉身離開了。可林芝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總覺得那聲淡淡的誇獎,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漾開了圈圈漣漪,久久沒有平息,在她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記。
會議室裏的人漸漸走光,馬科長笑容滿面地走過來,用力拍着林芝的肩膀,笑得合不攏嘴:“小林啊,今天多虧了你!回去我就給你申請獎金!”
林芝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禮貌地回應了馬科長。她收拾好東西,邁着輕快的步伐準備回信息科。經過走廊時,她看見趙廷義的車正緩緩駛出市政府大門,黑色的轎車在陽光下閃着沉穩而低調的光,像它的主人一樣,帶着不容置疑的氣場,卻又在不經意間,留下了讓人回味的餘溫。
回到辦公室,同事們看她的眼神明顯變了。小李主動遞過來一杯水,臉上堆滿了熱情的笑容:“小林,今天可真是多虧了你啊,太厲害了!”小張也湊過來,眼裏滿是好奇:“小林,你是怎麼做到的?快給我們講講唄。”連平時不苟言笑的老王都忍不住誇了句:“小姑娘有兩下子。”
林芝只是安靜地坐下,微笑着回應了同事們的誇贊,然後打開電腦繼續工作。窗外的陽光穿透雲層,灑下溫暖的光斑,落在桌面上,仿佛爲她的世界披上了一層金色的紗衣。她看着屏幕上跳動的光標,忽然又想起趙廷義那雙含笑的眼睛,像雨後初晴的天空,明明高遠卻又帶着溫柔的光,讓她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力量。
她不知道的是,黑色轎車裏,趙廷義正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思緒有些飄遠。指尖輕輕敲擊着膝蓋,節奏不緊不慢,仿佛在思考着什麼重要的事情。司機小王忍不住好奇地問:“書記,剛才那個女同志看着挺年輕的,技術真不錯。”
趙廷義“嗯”了一聲,目光落在遠處的海平線上,那裏正升起一道淡淡的彩虹,如夢如幻。他想起那個穿着白襯衫的年輕女孩,在一片混亂中安靜解決問題的樣子,像一株在石縫裏頑強生長的韌草,看似柔弱,卻有着驚人的生命力,讓人忍不住想要去關注。
“查一下,信息科的林芝。”他淡淡地吩咐道,聲音平靜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小王愣了一下,隨即連忙應道:“好的。”他跟着趙廷義多年,從京城到海城,還是第一次見書記對一個基層科員產生如此濃厚的興趣。看來這個叫林芝的女孩,注定不會只是個默默無聞的小透明,她的未來或許將因爲今天的經歷而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而此時的林芝,正專注地調試着信息系統的防火牆,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平靜的生活,已經因爲這場意外的設備故障,悄然駛向了截然不同的航道。海風吹過敞開的窗戶,帶着鹹溼的氣息,輕輕拂過她的發絲,仿佛在預示着未來那些波瀾起伏的日子,正等待着她去勇敢地探索和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