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後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江城的天色陰沉沉的,像是隨時都要塌下來。陳立東在辦公室裏核對這個月的銷售報表,指尖劃過一行行數字,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空調已經開到了二十度,可他仍然覺得胸口發悶。
桌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打破了辦公室的寂靜。他瞥了一眼,是母親打來的。
“媽,我正忙着呢,有什麼事晚點說……”
電話那頭傳來母親帶着哭腔的聲音,斷斷續續,語無倫次:“立東……你爸……你爸他突然暈倒了……現在在醫院,醫生說是腦溢血,要馬上做手術……”
陳立東手裏的筆“啪”地掉在桌上,滾落到地板上。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向後滑去,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哪家醫院?我馬上過去!”
“江城第一人民醫院……立東,醫生說手術要二十萬,讓咱們趕緊交錢……你爸等不了啊……”母親的聲音顫抖着,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陳立東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來,瞬間席卷全身。他強自鎮定,聲音卻不由自主地發緊:“媽,你別急,我這就回家取存折,爸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掛斷電話,他抓起車鑰匙就往外沖,連電腦都忘了關。張海濤從隔壁辦公室探出頭來,見他臉色煞白,關切地問:“立東,出什麼事了?”
“我爸腦溢血,在醫院等着做手術。”陳立東腳步不停,聲音嘶啞,“我得馬上回家取錢。”
張海濤緊跟幾步:“需要我幫忙嗎?”
“你先幫我盯着公司,有急事打我電話。”陳立東頭也不回地沖進電梯,手指死死按着關門鍵。
從公司到幸福小區,平時需要二十分鍾的車程,陳立東只用了十二分鍾。他一路闖了兩個紅燈,喇叭按得震天響,腦子裏全是父親躺在病床上的樣子。
車還沒停穩,他就推開車門跳了下去,三步並作兩步沖進單元門。鑰匙插進鎖孔的手是抖的,轉了好幾下才打開家門。
“秀雅!秀雅!”他習慣性地喊了兩聲妻子的名字,空蕩蕩的屋子裏沒有任何回應。
他顧不得多想,徑直沖進臥室,一把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放在最上面的相冊被他的動作帶得滑落下來,散了一地。那是他和王秀雅結婚時拍的照片,照片上的兩個人笑得那麼甜,可現在他根本沒心思去撿。
抽屜裏放着各種證件和雜物,就是沒有那個熟悉的深藍色存折。陳立東的心猛地一沉,手上動作加快,幾乎把整個抽屜都翻了過來。沒有,真的沒有。
“不可能……”他喃喃自語,額上的汗順着臉頰滑落。
那是他和王秀雅專門爲應急準備的賬戶,裏面存了二十萬,就是爲了防備這種突發情況。存折一直放在床頭櫃裏,從來沒有動過。
陳立東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開始在家裏到處翻找。書房的抽屜、客廳的櫃子、甚至廚房的角落都沒有放過。隨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的心跳越來越快,不祥的預感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
最後,他走進臥室,目光落在王秀雅的梳妝台上。那是她陪嫁帶來的家具,精致的雕花,上面擺滿了各種化妝品和首飾盒。他猶豫了一下,伸手拉開最下面的抽屜。
深藍色的存折赫然躺在幾本時尚雜志上面。
陳立東幾乎是撲過去拿起存折,顫抖着手翻開。當看到餘額欄那個刺眼的“0”時,他整個人僵在原地,仿佛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冰水。
這怎麼可能?二十萬,就這麼沒了?
他掏出手機,手指發顫地按下王秀雅的號碼。電話接通前的等待音每響一聲,都像錘子砸在他的心上。
“喂?什麼事啊?我正上班呢。”王秀雅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背景音是商場的嘈雜聲,語氣輕鬆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
陳立東喉結滾動,艱難地開口:“存折裏的錢呢?那二十萬哪去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隨即傳來不以爲然的回答:“哦,那個啊,我取了。建明他前幾天被人騙去賭博,欠了高利貸,昨天那些人找到家裏來,說要是不還錢就打斷他的腿。我不能見死不救吧?”
陳立東握着手機的手指猛然收緊,指節泛白:“你全給他了?二十萬全給了李建明?”
“你這麼大聲幹什麼?”王秀雅的語氣帶上了不滿,“建明是咱們同鄉,他父母都不在了,一個人多不容易。現在有困難,我們幫一把怎麼了?”
“那是爸的救命錢!”陳立東終於控制不住吼了出來,聲音在空蕩的房間裏回蕩,“爸現在躺在醫院裏,等着這筆錢做手術!你竟然把錢給了一個外人?”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一會兒,再開口時,王秀雅的聲音帶着明顯的不耐煩:“醫院那邊你不能先去借點高利貸應應急嗎?建明這邊可是馬上要出人命的!你怎麼這麼冷血、小題大做!”
陳立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靠在梳妝台上,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梳妝鏡裏映出他蒼白的臉,和那個曾經充滿溫情的家。
“秀雅,”他的聲音突然低了下來,帶着最後一絲希望,“那是爸的命啊……你把錢拿回來,現在就去拿回來,好不好?”
“陳立東,你真是不可理喻!”王秀雅尖聲說,“錢我已經給建明了,他現在正在還債,拿不回來了。你爸的事你自己想辦法,我這邊忙着呢,掛了。”
忙音從聽筒裏傳來,嘟嘟作響。
陳立東緩緩放下手機,看着鏡子裏那個可笑的男人。他的妻子,把他父親的救命錢給了一個所謂的“同鄉弟弟”,還反過來指責他冷血、小題大做。
梳妝台上放着一個相框,是去年他生日時拍的全家福。照片上,父親笑得欣慰,母親溫柔地靠着父親,王秀雅親密地挽着他的手臂,所有人都那麼幸福。
可是現在,父親命在旦夕,妻子卻把救命錢給了別人。
窗外突然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點狠狠砸在玻璃窗上,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天色徹底暗了下來,烏雲壓得人喘不過氣。
陳立東看着手中那張已經作廢的存折,第一次感到這個曾經溫暖的家,冰冷得像個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