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厚重的灰色窗簾縫隙,執拗地在地板上投下一道蒼白的線條。
沈清歡幾乎一夜未眠。眼睛的腫脹感提醒着她昨日的狼狽,而空蕩蕩的胃部則傳來一陣陣輕微的抽搐。她需要食物,也需要理清思緒。
她洗了把臉,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憔悴,然後深吸一口氣,打開了房門。
別墅裏依舊一片死寂。她走下樓梯,試探性地走向廚房。這一次,她沒有遇到顧沉舟。
冰箱裏依然空空如也。她嘆了口氣,開始翻找櫥櫃。幸運的是,在一個角落裏,她找到了一袋未開封的意大利面和幾罐番茄醬。看來,鍾點工會定期補充一些最基本的食材,但顯然,顧沉舟從不在這裏開火。
她燒上水,準備給自己煮點面條。簡單的勞動讓她暫時從混亂的思緒中抽離出來。
水剛剛沸騰,身後就傳來了腳步聲。她的脊背瞬間僵直。
顧沉舟走進了廚房。他已經穿戴整齊,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裝,襯得他身形愈發挺拔,氣質冷峻。他看也沒看沈清歡,徑直走向咖啡機,仿佛她只是一個透明的、正在占用廚房空間的障礙物。
濃鬱的咖啡香氣彌漫開來,與他身上的雪鬆冷香混合,形成一種獨特而具有侵略性的氣息。
沈清歡低下頭,專注地盯着鍋裏翻滾的水泡,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他還是開口了,聲音帶着晨起的沙啞,卻依舊冰冷:“誰允許你動這裏的廚具?”
沈清歡握着筷子的手緊了緊,輕聲回答:“我只是煮點早餐。你……要吃一點嗎?”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問出了這句話,帶着一絲殘存的、連她自己都覺得可笑的期待。
顧沉舟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眼神掠過她和她手邊那袋廉價的意大利面,嘲諷道:“不必。我不吃這些來歷不明的東西。還有,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要碰廚房的任何東西。我不喜歡我的空間裏有陌生人的味道。”
陌生人的味道……
沈清歡的心像是被針扎了一下,細細密密的疼蔓延開來。在他心裏,共同生活在一個屋檐下的妻子,竟然只是“陌生人”。
“我知道了。”她垂下眼瞼,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顧沉舟不再理會她,端着咖啡走向客廳,拿起放在沙發上的平板電腦,開始瀏覽財經新聞。
沈清歡默默地將面條下到鍋裏,看着它們在滾水中逐漸變得柔軟,就像她自己那顆曾經充滿棱角和愛意的心,在這段婚姻裏,被無情地煮至爛熟。
她端着煮好的面,坐在餐廳長桌離他最遠的一端,小口小口地吃着。面條寡淡無味,如同她此刻的人生。
就在這時,顧沉舟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原本冰冷的眉眼竟瞬間柔和了幾分,連聲音都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度。
“晚晴?怎麼了?……嗯,我醒了……昨晚休息得還好嗎?……胃又不舒服了?……別吃止痛藥,對胃不好。我讓陳姨給你送點熱粥過去……好,你等我。”
他掛了電話,立刻又撥通了另一個號碼,語氣是截然不同的吩咐:“陳姨,麻煩你現在熬一份養胃的山藥粥,送到蘇小姐的公寓去。對,地址你知道的。盡快。”
他安排得細致周到,語氣裏的關切幾乎要溢出來。
沈清歡握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嘴裏的面條瞬間變得如同嚼蠟。
蘇晚晴。他的白月光。僅僅一個電話,就能讓他流露出她從未見過的溫柔。
而他明明有鍾點工,可以隨時爲他準備餐食,他卻寧願讓她這個新婚妻子對着空冰箱吃白水煮面,也要讓傭人去爲另一個女人精心熬粥。
對比如此鮮明,如此殘酷。
十年暗戀,在這一刻,徹底淪爲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她想起十六歲那年,她偷偷看他打籃球,不小心被他撞倒,他伸手拉她起來,笑着說“抱歉,同學,你沒事吧?”。那個笑容,像陽光一樣照亮了她整個灰暗的青春期。
她想起大學時,她在圖書館偶遇他,他坐在窗邊看書,側臉完美得如同雕塑,她偷偷看了他一下午,連書翻了一頁都不知道。
她收集所有關於他的消息,知道他創業的艱辛,爲他每一次成功而暗自歡喜。她努力變得優秀,進入與他行業相關的公司,只爲了能離他的世界更近一步。
她一直以爲,自己的愛是純粹而神聖的。可現在,在他眼裏,這份持續了十年的感情,不過是她處心積慮、用以捆綁他的卑劣手段。
她所有的真心,都被他踩在腳下,碾得粉碎。
眼淚毫無征兆地涌了上來,她拼命忍住,低下頭,不讓自己的失態被他看見。
顧沉舟安排完一切,放下手機,目光終於落到了她身上,帶着明顯的不耐煩:“你吃完沒有?吃完把這裏收拾幹淨。我晚上不回來吃飯。”
他說完,拿起搭在沙發上的西裝外套,頭也不回地走向門口。
玄關處傳來關門聲,別墅再次恢復了死寂。
沈清歡維持着低頭的姿勢,很久很久。直到碗裏的面徹底冷透,坨成一團。
她站起身,機械地收拾着碗筷,清洗鍋具。水流譁譁作響,沖刷着餐具,卻沖刷不掉她心頭的屈辱和悲涼。
收拾完廚房,她失魂落魄地走上樓,回到那個屬於她的“牢房”。她從隨身攜帶的行李箱最底層,拿出一個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木盒子。
打開盒子,裏面滿滿當當,全是關於顧沉舟的回憶。
有她偷拍的他打籃球的照片,已經微微泛黃;有他當年作爲優秀畢業生發表在校刊上的文章剪報;有他公司上市那天的財經報紙;還有一張,是他們那晚意外之後,她慌亂離開時,不小心從他襯衫上扯下來的的一顆袖扣,她一直偷偷藏着……
這些,是她十年青春的所有秘密,是她卑微愛意的全部證據。
曾經,這些是她最珍貴的寶藏。現在,它們卻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手心發疼。
她拿起那顆冰冷的藍寶石袖扣,緊緊攥在手心,堅硬的棱角硌得她生疼。
“沈清歡,你看看你,多麼可笑,又可悲。”她對着空氣,喃喃自語。
十年暗戀,換來的不是兩情相悅,而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報復和一個“陌生人”的身份。
她將盒子蓋上,重新鎖進行李箱最深處。仿佛這樣,就能將那個愚蠢的、滿懷期待的自己也一並封存。
她走到窗前,看着山下那個繁華而冷漠的城市。她知道,從今天起,她不能再沉溺於過去的愛戀和此刻的傷痛了。
她要活下去,在這個沒有溫度的“牢籠”裏,帶着她僅剩的、破碎的自尊,活下去。
至於那顆愛了他的心,就讓它死在這場無望的婚姻裏吧。
從今天起,她只是顧太太,一個徒有虛名的空殼。
再也不是那個,愛了顧沉舟十年的沈清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