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夏在一種尖銳的耳鳴和深入骨髓的寒冷中恢復了意識。
第一個闖入她混沌感知的,不是視覺,而是聲音。一種粗糙的、帶着黴味的空氣強行灌入她的肺部,引發一陣劇烈的咳嗽。她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灰敗、脫落起皮的天花板。
這不是她那間堆滿樂譜和零食的大學宿舍,更不是那個雖然奢華卻冰冷得如同酒店套房的家。
恐慌還未來得及攫住心髒,一股龐大而混亂的記憶洪流便席卷了她。屬於另一個靈魂的、短暫的五年人生記憶,與她二十二年的記憶瘋狂交織。前一刻,她還是音樂學院裏爲畢業作品焦頭爛額的大學生,再往前……是那個永遠只有保姆和巨額生活費陪伴的、所謂“豪門”孤女。父母商業聯姻,各自擁有新的家庭和孩子,她成了那個最多餘的、只需要用錢打發的“過去式”。
“小夏?你醒了?”一個略顯沙啞卻異常溫柔的女聲在旁邊響起。
林初夏艱難地轉過頭。床邊坐着一位穿着簡樸、面容慈祥的中年婦女——孤兒院的陳媽媽。記憶碎片告訴她,這具身體的原主因高燒夭折,而她,這個在另一個世界或許是因爲熬夜猝死的孤魂,占據了這具名爲“林初夏”的五歲軀殼。
“水……”她發出幹澀嘶啞的聲音。
陳媽媽小心喂她喝水,眼神心疼。那是一種林初夏在前世極少體驗到的、毫無保留的關切。她本能地貪戀這份溫暖,閉眼假寐,內心卻已驚濤駭浪。穿越?孤兒院?這比任何她看過的電視劇都離奇。
幾天後,身體好轉,她被允許在院子裏活動。她坐在小板凳上,安靜地觀察。陽光很好,孩子們在玩耍,但一種無形的隔閡感縈繞着她。畢竟,內裏是個成年靈魂。
然後,她的目光被角落秋千上的那個女孩抓住了。
那女孩很安靜,與周圍的喧鬧格格不入。她穿着洗得發白的格子裙,卻異常整潔。她有一張極爲清秀的臉,但上面沒有任何表情,眼神清澈,卻像兩潭深不見底的靜水,隔絕了所有情緒。那不是五歲孩子該有的眼神,太冷靜,太疏離。
一種莫名的宿命感攫住了林初夏。 說不清原因,那女孩身上有一種獨特的磁場,像黑暗中一顆遙遠的、安靜的星星,莫名吸引着她這個同樣孤獨的異世來客。不是愛情,那太荒謬了。更像是在無邊的海上,看到另一座孤島的輪廓。
幾個大男孩跑鬧着撞到秋千,女孩險些摔倒。她只是默默扶住鐵鏈,重新坐好,拍去裙上灰塵,整個過程面無表情,仿佛發生在別人身上。
“她叫立春。”旁邊一個小朋友湊過來說,“春天來的,院長媽媽給她取的名字。她不愛說話。”
何立春? 林初夏心裏默念一遍。這名字……有點耳熟? 像是在哪裏聽過,但紛亂的記憶讓她一時無法捕捉。
晚飯時,林初夏端着飯菜,徑直走到那個獨自一桌的女孩對面坐下。
“我叫林初夏。”她主動開口,“你叫何立春,對嗎?”
女孩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靜無波,點了點頭,又低下頭去。
“下午……他們撞到你了,你沒事吧?”林初夏找着話題。
何立春再次搖頭,依舊沉默。
林初夏不氣餒。她想起自己的專業,輕輕用勺子敲了下碗沿,發出一個清亮的音符,然後哼起另一首那個世界簡單的童謠。音樂是她前世唯一的慰藉,也是她認爲最能跨越界限的語言。
空靈的哼唱聲在食堂回蕩。
何立春停下了吃飯的動作,抬眼看向她,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訝異。
“我夢裏聽到的,”林初夏露出一個符合年齡的、盡可能真誠的笑容,“你喜歡嗎?”
何立春沒有回答,但那雙過於沉靜的眼睛裏,似乎有了一點微弱的光。
這時,一個三四歲左右、走路有些蹣跚的小男孩咿咿呀呀地跑過來,一把抱住何立春的腿,口齒不清地喊着:“姐……姐姐……吃……”
何立春臉上的冰霜瞬間融化了些許,她把自己碗裏唯一的一塊肉夾起來,小心地吹了吹,遞到小男孩嘴邊,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輕柔:“小明,慢點吃。”
小明?何立春的弟弟?
像一道閃電劈開迷霧!何立春!何小明!
林初夏的呼吸幾乎停滯了。她終於明白那莫名的熟悉感從何而來!這不是什麼簡單的平行世界,這是《歡樂頌》的世界!眼前這個清冷的小女孩,就是童年時代的安迪!那個未來華爾街的女精英,那個看似強大卻內心孤島的女王!
巨大的震驚讓她一時失語。她看着何立春(安迪)耐心地照顧着智力有礙的弟弟小明,那份與年齡不符的擔當和溫柔,與她未來的形象重疊又分離。一股強烈的、混合着劇迷先知先覺的保護欲和自身孤獨靈魂產生的共鳴,在她心中洶涌澎湃。
前世,她從未真正擁有過家,也未曾有人爲她如此堅守。而眼前這個女孩,在未來擁有輝煌成就之前,先失去了一切溫暖,連唯一的弟弟也無法保護。
夜晚,林初夏躺在硬板床上,月光清冷。前世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空蕩的大房子,準時到賬的生活費,父母各自家庭其樂融融的朋友圈照片……她從未得到過毫無條件的愛,也未曾爲誰拼盡全力地守護過什麼。
但此刻,看着對面床鋪上那個連睡夢中都微微蹙眉的瘦小身影,一個念頭無比清晰地誕生了。
命運讓她這個異世的孤魂飄零至此,遇到尚且弱小的、未來的安迪。這或許不是偶然。
她無法改變自己那冷漠的原生家庭,但也許,她可以嚐試溫暖這個女孩冰冷的童年。在她被領養帶走、姐弟分離之前,陪她一段路,讓她在未來的風雪中,能記得曾有過一點微光。
而且,我必須強大起來。 林初夏握緊了小拳頭。前世她渾渾噩噩,靠着家族蔭庇混日子。但在這裏,在這個看似一無所有的起點,她擁有最大的資本——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文明寶庫。以及,一個想要守護某個人的、無比強烈的願望。
首先,要活下去,然後,要變得足夠強大。強大到足以成爲她的後盾,而不是生命裏匆匆的過客。
月光下,五歲孩童的眼中,燃燒着二十二歲靈魂的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