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
“月月?你......你怎麼會在這裏?”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旅行提前結束啦!想給你們個驚喜嘛。”她拉着箱子走近,目光在我和面色僵硬的李宇之間轉了轉,察覺到氣氛不對,“媽,你們這是......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就在這時,一旁的陳律師走上前來,目光落在我身後:“蘇女士,這位是?”
我緊緊摟住女兒的肩膀,深吸一口氣:“陳律師,這是我女兒,蘇月。”
說完,我看向李宇。
他的臉瞬間慘白如紙,嘴唇哆嗦着,踉蹌後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牆壁上。
“李宇,你看清楚了。”我一字一頓地說,“昨天去參加你侄子婚禮的,是李陽!”
“陽陽的護照續籤沒辦下來,所以旅行臨時取消了。”
他猛地搖頭:“不......不可能......她......她沒告訴我......”
“她大概是想給你個驚喜,”我打斷他,聲音裏只剩下冰冷的疲憊,“或者,根本沒來得及告訴你。”
話音落下,陽陽躺在病床上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又一次浮現在眼前,我的心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幾乎喘不過氣。
我轉身對陳律師鄭重地說:“陳律師,情況您都了解了,現在最重要兩件事:第一,立刻報警,抓住那些傷害李陽的畜生,讓他們付出代價;第二,”我頓了頓,深吸一口氣,語氣斬釘截鐵,“我要跟李宇離婚!。”
李宇像是被這句話刺醒了,猛地站起來:“是你!是你故意讓我以爲是蘇月出事對不對?都是你設的局!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我抬手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冷冷地盯着他:“我一遍遍告訴你,是李陽出事了,是你自己盼着出事的是蘇月!是你縱容那些人渣害了你自己的女兒!是你不配做這個父親!”
他渾身一顫,癱軟在地,發出懊悔的哭嚎:“陽陽......是爸爸錯了......是爸爸對不起你......”
我沒理會他語無倫次的辯解和滿臉的眼淚,拉着女兒徑直朝門口走去,沒再回頭看那個癱在地上的男人一眼。
6、
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把陽陽身上發生的事,一點一點告訴月月。
月月起初完全不信,瞪大眼睛搖頭:“媽,這不可能!陽陽妹妹那麼乖......那些人怎麼能......”她說到一半哽住了,眼淚大顆滾下來。
她想起旅行前還和陽陽通過視頻,小姑娘開心地說要穿新裙子去喝喜酒,還讓她帶禮物回來。
月月胡亂抹了把臉,抓住我的手:“媽,我們一定要幫陽陽討回公道!不能讓那些壞人逍遙法外!”
第二天清晨,醫院的電話就打到了我的手機上,需要直系親屬前去籤字,才能領走陽陽遺體。
沒辦法,我還是撥通了李宇的號碼。
當他趕到醫院時,記者媒體瞬間將他包圍,話筒幾乎要戳到他慘白的臉上。
“李先生!請問你現在來領女兒的遺體是什麼心情?”
“之前有消息稱你指責女兒行爲不檢,甚至稱她是‘萬人騎的婊子’,是否屬實?”
“李先生,你是否真的打算與她斷絕父女關系?”
一連串尖銳的問題迎面砸下。
李宇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強撐的防線在這些追問下徹底崩塌。
他猛地抬起手狠狠抽向自己的臉頰,清脆的響聲讓喧鬧的人群瞬間安靜了幾分。
“我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啊!陽陽!我的陽陽!”他嘶吼着,噗通一聲跪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雙手死死抓住自己的頭發,眼淚和鼻涕混在一起,“爸爸錯了!爸爸混蛋!你原諒爸爸啊陽陽!”
剛才還咄咄逼人的記者們被這突如其來的崩潰弄得一時無措。
我撥開面面相覷的記者,站定在鏡頭前。
“各位,事情很簡單。”我的聲音冷靜清晰,“李宇,他一直以爲那天去參加婚禮的,是我的女兒蘇月。”
我刻意停頓,目光掃過一張張錯愕的臉。
“所以,他當時默許了甚至可能策劃了,那場以‘婚鬧’爲名的侵犯,目標是一個十八歲的女孩,事後,他還僞造視頻,散布謠言,把“勾引”、“活該”的髒水,一股腦的潑在受害者身上。”
我轉向癱軟在地的李宇,擲地有聲:
“只可惜,他萬萬沒想到,那個被他逼到絕路的女孩,正是他自己的親生女兒李陽!”
話音落下,一片死寂。
隨即爆發出巨大的譁然,記者們的憤怒幾乎要掀翻屋頂。
直播畫面的彈幕瞬間爆炸,密密麻麻地覆蓋了屏幕上李宇那張扭曲的臉。
"畜生!親手毀了自己女兒!"
"之前罵陽陽的人都出來道歉!"
"支持媽媽!嚴懲凶手!"
"看得我手在抖,怎麼會有這種父親!"
彈幕滾動的速度快得幾乎看不清,每一句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李宇慘白的臉上。
直播間觀看人數以驚人的速度攀升,評論區徹底淪陷。
就在這時,一個穿着灰色夾克的記者猛地推開人群沖上前,將話筒幾乎懟到李宇面前,聲音因憤怒而嘶啞:"李宇先生!請你解釋一下,你爲什麼要這樣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
這個問題像是一把尖刀,精準地刺穿了最後一層僞裝。
閃光燈像瘋了一樣在他臉上閃爍,將他此刻的狼狽和絕望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7、
葬禮那天,天色陰沉。
靈堂正中掛着陽陽的照片,笑得靦腆又明亮。
沒想到,大伯一家來了。
大伯母走到我面前,擺出一副悲戚的表情,拉着我的手:“弟妹,節哀啊,誰能想到會出這種事......”
她話音未落,一個人影就從我身邊猛地竄了出去!一直呆立在角落的李宇,紅着眼,直接撲向跟在大伯身後、那個穿着不合身西裝的侄子李強。
“是你!是你這個畜生故意的是不是!”李宇喉嚨裏發出怒吼,一拳狠狠砸在李強臉上。
李強猝不及防,慘叫一聲踉蹌着摔倒,撞翻了一個花圈。
“住手!你瘋了!”大伯慌忙上前拉扯,卻被李宇反手狠狠推開,踉蹌幾步才被旁人扶住。
靈堂瞬間亂作一團。
李強抹着嘴角的血跡爬起來,最初的驚慌過後,眼神變得怨毒而凶狠。
“我設的套?話可是你自己親口說的!”他啐出一口血沫,聲音尖利,“你說只要毀了那丫頭,讓她身敗名裂,你就有理由把她趕出家門,還能讓嬸子沒臉爭財產!是你說她就是個礙事的拖油瓶!”
“你放屁!那是我女兒!你是不是故意的?!”李宇又撲上去。
“我他媽怎麼知道那是陽陽!”李強也徹底被激怒,反而迎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你現在跑來怪我?早他媽幹什麼去了!當初數你主意最毒!”
兩人如同瘋狗般在地上撕打,周圍冰冷的手機屏幕無聲地記錄着這場鬧劇,將最後的體面徹底撕碎。
我看着手中照片上陽陽純淨的笑容,心頭涌起無盡的悲哀。
這時,陳律師的電話打了進來,我按下了免提:“蘇女士,剛拿到關鍵證據,網絡上那些污蔑李陽小姐的所謂“視頻”和“爆料”,網絡地址和轉賬記錄都指向李強先生!是他雇傭水軍,自導自演,目的是混淆視聽。”
電話掛斷的瞬間,靈堂裏死一般寂靜。
李宇緩緩轉過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李強,眼神裏的瘋狂幾乎要溢出來。
“你爲什麼還要找人污蔑她!”他徹底失控地撲向李強,拳頭像雨點般落下。
李強抹了把鼻血,咧嘴冷笑:“現在裝什麼好人?當初你以爲出事的是蘇月的時候,不是還說‘鬧一鬧也好,給她個教訓?現在知道是自己閨女,就全是我的錯了?”
聽到這話,我身邊的蘇月身子一顫:“李叔叔......他說的是真的嗎?”
李宇張了張嘴,臉色灰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尖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幾名警察迅速沖進靈堂,強行分開了扭打在一起的兩人
“警察同志!他要打死我兒子啊!”大伯母哭喊着撲過去。
爲首的警官面色冷峻,目光掃過狼狽的兩人,沉聲宣布:
“李宇,李強,我們現在懷疑你們與李陽被侵害、死亡一案有關,請跟我們回局裏協助調查。”
8、
庭審那天,旁聽席座無虛席,媒體區的鏡頭嚴陣以待。
李宇和李強分別被押上被告席,短短數日,李宇的頭發白了大半,眼神渾濁呆滯;李強則眼神閃爍,不時用戴着手銬的手擦着額頭的冷汗。
公訴人開始宣讀起訴書,聲音沉穩而清晰,在肅靜的法庭內回蕩。
當念到“以婚鬧爲名實施侵害”、“系統性網絡造謠誹謗”等字句時,旁聽席上傳來壓抑的抽氣和憤怒的低語。
網絡直播的彈幕也早已淹沒了畫面,充斥着公衆的怒火。
“法官大人!我承認我糊塗,但主謀是他啊!”李強幾乎是從被告席上彈起來,手指急切地指向身旁的李宇,“都是他指使的!“都是他!是他跟我說,趁婚禮人多“教訓”一下那個繼女!我也不知道那是他的親女兒啊,我也是被他騙了!”
李宇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球瞬間布滿血絲。“你他媽放屁!”他嘶吼着想撲過去,被身後的法警死死按住,“是你!是你跟我說就是鬧着玩,出不了事!人是你找的!那些髒水也是你潑的!是你害死了我女兒!”
“玩?現在出人命了你想甩鍋?”李強扭曲着臉反唇相譏,“當初可是你親口說,嫌棄繼女礙事!要不是你點頭,我敢動手?”
“畜生!我撕了你!”李宇額頭青筋暴起,瘋狂掙扎。
“肅靜!”法官重重敲下法槌。
當檢察官出示鐵證,包括李強雇傭水軍的轉賬記錄、他與伴郎們的聊天記錄,以及李宇多次轉賬給李強作爲“活動經費”的銀行流水時,兩人的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
最致命的一擊,來自一位匿名伴郎的當庭指證,他詳細供述了如何受李強指使,在婚禮上對孤立無援的陽陽實施暴行,以及事後如何統一口徑、僞造“婚鬧”假象。他還供出了其他幾名參與者的名字和身份。
“被告人李宇,身爲父親,策劃、縱容犯罪,意圖侵害親生女兒權益,情節極其惡劣,社會危害性極大。”
“被告人李強,具體組織實施犯罪,手段殘忍,並僞造證據,誣告陷害,毫無悔罪之意。”
“其餘涉案人員,必將依法嚴懲,一個都逃不掉!”
法槌重重落下。
“被告人李宇,犯故意傷害罪、誣告陷害罪,數罪並罰,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被告人李強,犯強奸罪、故意傷害罪、誣告陷害罪,數罪並罰,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宣判聲落,李宇癱軟在被告席上,目光徹底渙散。
李強則崩潰大喊:“我不服!我要上訴!都是他指使的!”
與此同時,警笛聲在法院外接連響起。根據庭審中確認的名單和證據,警方在全國多地同步收網,將當時參與侵害的數名伴郎逐一緝拿歸案。他們面對的不是“婚鬧”的借口,而是鐵一般的法律制裁。
法院外的廣場上,聚集的民衆爆發出掌聲。
網絡上,“罪有應得”“陽陽安息”的標籤沖上熱搜。
那些曾經淹沒陽陽的污水,終於被真相滌蕩;那些曾經肆意妄爲的惡人,終於被正義繩之於法。
我走出法庭,抬頭望向天空,仿佛能看到陽陽那張終於得以安息的臉。
正義來得慘痛而遲暮,但終究,還是來了。
9、
時間慢慢流淌,像一條沖刷傷口的河。
我和月月搬到了離原來城市很遠的一個沿海小城。
陽台對着大海,白天有風,夜晚有潮聲。月月重新找了工作,朝九晚五,下班後常常帶一束新鮮的花回來。
我們很少談起過去,但陽陽的照片擺在客廳最安靜的那個角落,相框總是擦得亮亮的。
生活被具體而微小的善意填滿。樓下面包店的老板娘,知道我們不愛吃太甜,總會留着剛出爐的無糖全麥吐司。
周末我們去附近的福利院做義工,陪孩子們畫畫、讀故事書。看着那些稚嫩的臉龐,心裏的堅硬處,一點點被泡得柔軟。
一年後的春天,我和月月用積蓄,加上那場官司後拿到的一部分補償,開了一家小小的花店,名字就叫“陽陽的花房”。
店面不大,但陽光充足,花香彌漫。我們特意在角落設了一個小書架,放上一些給孩子們看的繪本。
生意不算火爆,但足夠我們平靜生活,偶爾還能資助一兩個同樣遭遇困境的孩子。
關於那些人的後續消息,是陳律師偶爾在電話裏像講舊聞一樣提起的。
李宇和李強在同一個監獄,但形同陌路,據說在放風時碰到,眼神都像要剜下對方的肉。
李宇因爲曾經的“身份”和案件性質,在裏面受盡白眼和欺負,身體也垮了,得了嚴重的抑鬱症,時常一個人對着牆壁喃喃自語,有時哭,有時笑。
李強的下場更糟。他從前仗着關系橫行慣了,進去後不知收斂,得罪了不少人。一次車間勞作時,被幾個犯人群毆,右腿膝蓋被打得粉碎,雖經救治還是瘸了。
保外就醫回來後,他徹底沒了氣焰,整日佝僂着背,躲在角落,見人就縮脖子。那些他曾揮金如土巴結的“關系”,早在他出事時就斷得幹幹淨淨。
至於當時動手侵害的那幾個伴郎,也都判了重刑。
他們在高牆內度日如年,家裏也因他們蒙羞,在老家再也抬不起頭。
有個犯人的家屬來探監時,甚至當衆朝他們吐口水。
昔日婚宴上稱兄道弟、囂張跋扈的一群人,如今換來的,是漫長的刑期和一輩子洗刷不掉的污點。
又是一個黃昏。我和月月關了花店,沿着海邊慢慢走。
夕陽正緩緩沉入海平線,把整片海水都染成了暖金色。
浪花一層一層地涌上來,又退下去,在沙灘上留下細碎的白沫。
月月忽然停下腳步,望着那片暖融融的光,輕聲問:“媽,我們現在做的事,陽陽在天上都能看見,對不對?”
我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更緊地握住她的手。海風迎面吹來,帶着海水特有的鹹澀,和夕陽落下前最後的暖意。遠處,成群的海鳥鳴叫着飛回巢穴。
過了許久,我才點了點頭。
我們失去了最珍貴的一部分,那個缺口永遠無法填平。
但至少,我們還緊緊牽着彼此的手,在這漫長的人世間,爲她討回了遲來的公道。
潮水聲不絕於耳。
我想,這大概就是風雨過後,我們所能擁有的,最美好的結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