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皮火車的鼻子噴出蒸汽的煙霧,在“哐當咣當”地聲音,火車往前行駛。
車廂裏抱着軍綠色書包的女孩兒皮膚白皙,扎着兩個麻花辮,眉眼盈盈,眼波流轉處仿佛水面漣漪,叫人一看便覺得溫柔沉靜。她如同玫瑰一樣嬌豔的唇緊緊的抿着,眉頭緊鎖,似有無限愁緒。
少女叫作陳似玉,今年十六歲,祖籍川省,本來是在京市讀的師範專業,卻沒想到受革命浪潮連累,教授們老師們都要麼被蹲牛棚,要麼被軟禁,她們這些快要畢業的學生也沒有人管了,直接遣返原籍。
陳似玉咬緊了牙關,她從歷史書上知道,這一場前後波及十年的革命對各行各業影響都十分明顯,尤其是她所讀地教育類學業。所以仗着多活了一輩子,她跳了好幾次級,若無意外,她應該能在今年拿到畢業證,從而趕上畢業分配工作。
但沒料到,京市裏的浪潮來的會比地方上更早更快。她們這一屆的僅僅離畢業只差兩個月,但如今連畢業證也拿不到,更別說什麼包分配了。
她嘆了口氣——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先回家再說,雖然大學畢業證不能用,可她好歹也是有高中畢業證的,去考個招工也好,好歹先熬過這些年。
想到要回家,她又有些高興起來——她爹媽死的早,她七歲的時候爹媽就死了。爹是病死的,她爸十歲就給地主當長工出身,年紀小,地主可不把長工當做人使喚,後來好容易盼到解放了,那時咱們國家什麼都缺,大家都勒着褲腰帶幹活兒,她爸的身子就是那時候虧得太狠了,得了病,但是沒錢治,就算有錢治,按照她們如今的醫療水平,她爸可能也活不成。
她爸死了頭七還沒過呢,她那所謂的二叔看她家沒有男丁頂門立戶,就要“吃絕戶”。她媽怎麼可能依?帶着那時候才十五歲的她姐就跟二嬸子二叔一家幹起來了。結果她媽被二嬸子一下推到帶着鐵鏽的宰豬草的鍘刀上頭,人當時出的血就止不住了。
這時候誰也別爭什麼房子和錢了,趕緊把她媽媽送醫院去,可剛送到衛生院,她媽就咽氣了。
二嬸子嚇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話也不會說了,嘴裏喃喃自語:“不是我殺的,我沒想殺她……”到了派出所,她翻來覆去的也就只會這一句話。
二嬸子雖然是過失殺人,但她要不跟陳似玉他媽王翠花幹架,王翠花也不會死。派出所就判了她勞改三十年。至於他二叔,則是判了個從犯,勞改十年。
因着此事,她們所在的甜水公社第三生產大隊彪悍樂於幹架的民風收斂了很多。就連農村人熱衷的“吃絕戶”行爲都不敢太過放肆。
就這麼着,在陳似玉七歲,她大姐陳如花十五歲的時候,她們就沒了爹媽。陳似玉全靠她大姐又當爹又當媽的把她拉扯大。
陳似玉如今十六歲,她姐陳如花二十四歲,在這個人均十七八就結婚的農村,她姐還一直沒有嫁人,就是惦記着爹媽沒的時候叫陳如花招贅,日後她們陳家才有人給墳頭燒紙,年節時祭奠一碗水飯。否則他們姐妹倆一死,就再沒有人記得他們老兩口的身後事。
農村裏對於入贅——川省管這個叫倒插門。倒插門對於男人們來說,是非常丟人的事情,只有窮得娶不到老婆的男人才會答應倒插門。加上陳家本來就不算什麼條件好的,陳如花是潑辣能幹,爲了養活妹妹和自己,她一個小姑娘比三十多歲的中年婦女還能幹,還肯幹。但她一個人幹活,她又沒讀過什麼書,就連認字都是跟着妹妹學的,她養活姐妹兩口人已經十分不容易了,那還有什麼餘錢?
條件一般,就算貪圖陳如花長得漂亮,那願意倒插門的人條件也很有限。偏偏陳如花也是個挑的——如今陳家就剩她和妹子兩個人,要是找倒插門招進來個狼子野心的,她還不如不找算了。
所以她的婚事一直拖到如今二十四歲,還沒結婚。
陳似玉月前接到姐姐陳如花的信件,說是她找了一門親,那男方姓秦,叫作秦愛黨,家裏八個弟兄,他排老五,上不上下不下的。爹媽沒錢給他娶媳婦,只能倒插門。陳如花在信裏說,她都跟秦愛黨說好了,嫁進來,就是她們陳家的人,孩子都跟陳如花姓,叫陳家二老爺爺奶奶。
秦愛黨說是同意了——不同意能怎麼着?靠他爹媽攢錢給他娶老婆?連老三的娶媳婦的錢都沒攢夠呢!答應了,好歹日後有老婆有孩子。
陳似玉沒見過秦愛黨,但她姐雖然沒什麼文化,人卻不是個傻子,能叫姐姐喜歡,想來人也還算不錯。正好回去,也能趕得上姐姐的婚禮。
這時候七零年代,長途的扒手多,她緊緊地抱着她的軍綠色書包。裏頭不僅有她的幾身衣裳,一些日常用品,還有她攢下來的一些錢。
其實她當年胎穿到王翠花女士的肚子裏的時候,是隨身攜帶了一個籤到系統的。每天打卡籤到,能夠獲得一些物資。
但這個系統,據它自己所說,是因爲帶她的魂魄穿越時空,所以耗費能量過多,必須進入強制休眠。直到她十歲那年,系統才能開始使用。說是使用,實際上很雞肋,每天籤到完全看運氣,運氣好的時候有半斤豬肉,運氣差的時候就是一兩玉米面。
系統意識很忙,它一個統子要管理四五個系統,它經常是不在陳似玉這邊的,所以陳似玉經常也沒法跟它溝通。
照系統意識所說——陳似玉命不該絕,屬於它們的失誤,爲了彌補陳似玉,才把她帶到這個時空,籤到系統只是作爲福利補償。它們不要求陳似玉完成什麼任務,反過來說,它們也不會給陳似玉提供什麼更好的金手指。
但隨着陳似玉越來越大,籤到的東西也會稍微豐富一點兒。偶爾能籤出些錢來。
這包裏就是她攢起來的錢,這些年一共攢了五十塊錢,全在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