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風八歲這年的春天,來得格外遲。

殘村外的老槐樹剛抽出嫩芽,一場倒春寒就卷着冷雨潑下來,把田裏剛種下的谷種凍得發了黴。陳三的咳嗽又重了,夜裏咳得直不起腰,用竹杖撐着地面才能勉強坐穩,每一聲都像從破風箱裏擠出來,帶着鐵鏽似的腥氣。

夜風揣着攢了半年的二十三個銅板,想去鎮上給陳三抓藥。剛走到村口,就被幾個孩子堵了路。還是狗蛋帶頭,只是如今他身後又多了兩個半大的小子,手裏都攥着削尖的木棍。

“野娃,又想跑?”狗蛋比兩年前高了一個頭,臉上帶着疤——那是去年搶夜風摸來的魚時,被石片劃破的。他盯着夜風懷裏的布包,“裏面藏啥了?是不是偷了村裏的東西?”

夜風把布包往懷裏按了按,低聲道:“是給爺爺抓藥的錢。”

“抓藥?”狗蛋嗤笑一聲,“一個瞎子,活着也是浪費糧食,不如把錢給我買糖吃。”他身後的孩子跟着哄笑,木棍在手裏晃悠,帶起一陣冷風。

夜風往後退了半步,後腰抵着老槐樹的樹幹。這兩年他沒少被欺負,可陳三總說“忍一忍,路就寬了”,他便真的學着忍。可此刻聽着狗蛋咒陳三,那點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火氣突然竄了上來,像被火星點燃的幹草。

“不準你罵我爺爺!”他猛地抬頭,眼睛亮得嚇人。

“喲,還敢瞪我?”狗蛋被他這氣勢唬了一下,隨即更惱了,“給我打!打到他把錢交出來!”

木棍帶着風聲砸過來,夜風側身躲開,手裏不知何時多了塊從地上抄起的石頭。他沒打回去,只是死死盯着狗蛋:“再過來一步,我就砸爛你的頭。”

他的聲音還帶着稚氣,可眼神裏的狠勁卻讓幾個孩子愣住了。狗蛋咽了口唾沫,色厲內荏地喊:“你敢?”

夜風沒說話,只是舉起了石頭。就在這時,身後傳來竹杖敲地的聲音,篤、篤、篤,不快,卻帶着種讓人不敢妄動的沉穩。

陳三不知什麼時候來了,身上披着那件打了補丁的舊棉襖,領口磨得發亮。他站在雨裏,白翳覆蓋的眼睛朝着孩子們的方向,手裏的竹杖穩穩地扎在泥地裏。

“狗蛋,”陳三的聲音很輕,卻像塊石頭落進水裏,“我知道你娘最近病了,家裏難。可風娃的錢,不是你的,你不能動。”他從懷裏摸出個油紙包,遞過去,“這裏有兩個窩頭,是我昨天幫李姐編筐換的,你拿回去給你娘吧。”

狗蛋看着那個油紙包,又看看陳三,臉漲得通紅,最終還是沒接,帶着人罵罵咧咧地跑了。雨水打在他們背後,把腳印沖得越來越淡。

“爺爺。”夜風跑過去,想扶陳三,卻被老人按住了手。

“錢還在嗎?”陳三問。

“在。”

“那就好。”陳三笑了笑,咳嗽了兩聲,“這雨太大,藥先不抓了,咱回家。”

夜風沒動,低着頭說:“爺爺,我想離開殘村。”

陳三的手頓了一下,隨即輕輕拍了拍他的頭:“想通了?”

“嗯。”夜風咬着唇,“在這裏,我們總被人欺負,你也總生病……我聽說蘇城很大,那裏的人不會欺負我們,還能找活幹。”

他其實是聽村裏的貨郎說的。貨郎每月來一次,總能帶來些山外的新鮮事,說蘇城是附近最大的城,城裏有會發光的燈,有跑得比馬還快的鐵盒子,還有能一拳打穿石頭的“武者”。那時他不懂這些詞的意思,只記住了“蘇城很大,沒人敢隨便欺負人”。

陳三沉默了很久,久到夜風以爲他不會同意。雨絲落在老人的白發上,凝成細小的水珠,像撒了把碎銀。

“好,”陳三忽然說,“咱去蘇城。”

收拾行李只用了半個時辰。夜風把那件舊棉襖疊好,塞進個破布包裏,又把攢下的銅板小心翼翼地裹在布裏,藏在貼身的口袋裏。陳三則把他編了一半的竹筐塞進包底,說:“到了城裏,說不定能換點錢。”

走的時候,天已經放晴了。殘村的人站在村口看,沒人說話,只有李嬸塞給夜風一把炒豆子,低聲說:“到了城裏,好好照顧你爺爺。”

夜風點點頭,扶着陳三的胳膊,一步步走出了殘村。走了很遠,他回頭望了一眼,只見那片低矮的茅屋被群山圍着,像個小小的窩,窩在巨大的陰影裏。

“爺爺,蘇城遠嗎?”夜風問。

“不遠,”陳三說,“走三天,就能看見城牆了。”他頓了頓,又說,“風娃,爺爺跟你說些事,你記着。”

“嗯。”

“咱現在待的地方,叫藍星。”陳三的聲音很穩,像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咱是龍國人,以前啊,這國家可太平了。地裏長糧食,工廠出機器,人不用愁吃穿,日子過得像蜜一樣。”

夜風從沒聽過這些詞,好奇地問:“那後來呢?”

“後來……天裂了。”陳三的聲音低了下去,帶着種夜風從沒聽過的沉重,“三十年前,那天我記得清楚,太陽剛升起來,天就‘咔嚓’一聲,裂開了好多口子。口子裏面黑黢黢的,鑽出些怪物——有長着三個頭的狼,有比房子還大的蟲子,還有會噴火的蛇。人們叫它們異獸,也叫魔獸。”

夜風的腳步慢了些,手裏的布包攥得更緊了:“它們很凶嗎?”

“凶。”陳三的手指微微顫抖,“那時候我在部隊,守着北邊的城。熱武器管用嗎?管用,可架不住它們多。子彈打光了,就用刀砍,用槍戳……最後,城還是破了。”

他停了下來,仰頭對着太陽的方向,盡管什麼也看不見。陽光落在他臉上,把皺紋裏的溝壑照得很清晰。

“我的眼睛,就是那時候瞎的。”陳三輕輕說,“一只毒蠍異獸噴了毒液,我沒躲開。等我醒過來,世界就黑了。部隊沒了,戰友也沒了,我成了個廢人,只能往南跑,跑啊跑,就跑到了殘村,一待就是二十多年。”

夜風的心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疼得厲害。他一直以爲陳三的眼睛是天生瞎的,從沒想過背後還有這樣的事。他想起村裏貨郎說的“武者”,突然明白了些什麼:“爺爺,貨郎說的武者,是不是能打異獸?”

“是。”陳三笑了,“天裂之後,就有人覺醒了異能。有的能噴火,有的能控水,還有的力氣大得能搬起石頭。後來又有人發現,老祖宗留下的那些練拳的法子,能讓身子變得結實,能劈開異獸的骨頭,這就是武者。”他摸了摸夜風的頭,“有了異能者和武者,人們才慢慢穩住了陣腳,建起了像蘇城這樣的城,用高牆把異獸擋在外面。”

夜風聽得入了迷,腳步都輕快了些。原來這個世界不是只有殘村的泥土和欺負人的孩子,還有會噴火的人,能劈開石頭的武者,還有和怪物打架的士兵。

“爺爺,你以前是不是很厲害?”他問。

陳三愣了一下,隨即笑了:“不算厲害,就是個普通的兵。不過那時候,我能扛着槍跑十裏地不喘氣,能徒手爬上三丈高的牆。”

夜風想象着陳三年輕時的樣子,一定很威風,不像現在這樣,連走路都要拄着竹杖。他暗暗握緊了拳頭:等我長大了,也要做武者,也要打異獸,還要保護爺爺。

走了兩天,路邊開始出現零星的人家。這些人家的房子都帶着院子,院牆很高,上面還插着碎玻璃。有人看見他們,會探出頭來打量,眼神裏有好奇,也有警惕。陳三會主動打招呼,說要去蘇城投親,人們大多會點點頭,偶爾有人會給碗水喝。

第三天傍晚,他們終於看見了蘇城。

城牆是用青黑色的巨石砌成的,高得像座山,牆頭上有穿着制服的人來回走動,手裏拿着發亮的槍。城門很大,能並排過兩輛鐵盒子車(後來夜風才知道那叫汽車),門口有士兵檢查進出的人,每個人都要出示一塊小小的牌子。

“那是身份牌。”陳三低聲說,“咱沒有,得跟他們好好說。”

輪到他們時,一個年輕的士兵攔住了去路,聲音很嚴肅:“你們是從哪來的?有身份牌嗎?”

“我們從殘村來,”陳三拱了拱手,“我是個瞎子,這是我孫子。我們想進城找活幹,求長官行個方便。”

士兵打量着他們,目光落在陳三的舊棉襖和夜風瘦弱的身上,眉頭皺了皺:“城裏不好混,尤其是你們這樣的……”他話沒說完,旁邊一個年紀大些的士兵碰了碰他的胳膊,朝陳三的方向努了努嘴。

年紀大的士兵走過來,看着陳三的眼睛,又看了看他手裏的竹杖,忽然問:“老大哥,你這眼睛,是三十年前北邊那場仗瞎的?”

陳三愣了一下:“是。”

“我爹也在那場仗裏沒了。”老士兵嘆了口氣,從口袋裏掏出兩塊餅幹,遞給夜風,“進城吧。去東邊的貧民區,那裏有不少像你們這樣的人,或許能找到活幹。”他又對年輕士兵說,“登記一下,放他們進去。”

夜風接過餅幹,說了聲“謝謝”,扶着陳三走進了城門。

一進城,夜風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路是用水泥鋪的,平平整整,不像村裏的土路,下雨就泥濘。路邊有電線杆,上面拉着線,掛着亮閃閃的燈(雖然現在是白天,沒亮)。來往的人很多,有的穿着制服,有的穿着練功服,還有的推着車叫賣,車上面擺着五顏六色的水果。

最讓他驚訝的是那些鐵盒子車,跑得飛快,“嘀嘀”地叫着,比貨郎說的還要神奇。他甚至看見一個穿着紅色衣服的女人,抬手就點燃了路邊的燈籠,火苗在她指尖跳了跳,就像有了生命——這大概就是爺爺說的異能者。

“別看了,先找地方落腳。”陳三拍了拍他的胳膊。

他們按照老士兵的指引,往東邊走。越往東,房子越舊,路也變得坑坑窪窪。路邊有不少乞丐,還有些和他們一樣背着包袱的人,眼神茫然地看着來往的行人。

陳三用竹杖敲了敲路邊一個窩棚的門:“請問,這裏有能住的地方嗎?”

窩棚裏走出個瘸腿的老頭,打量了他們一眼:“住的地方有,就是貴。一個月五個銅板,還得自己燒水。”

陳三摸出五個銅板遞過去:“我們住一個月。”

瘸腿老頭接過銅板,指了指旁邊一個空着的窩棚:“那間沒人,你們去收拾下吧。”

窩棚很小,只有一張破床和一個土灶,牆角堆着些幹草。夜風把草鋪在地上,又用帶來的破布擦了擦床板,總算有了個能遮風擋雨的地方。

陳三坐在床沿,咳嗽了幾聲,忽然從懷裏摸出個東西,遞給夜風。那東西硬硬的,用布包着,解開一看,是塊小小的鐵牌,上面刻着個“陳”字,邊緣已經磨得光滑了。

“這是我以前的兵牌。”陳三說,“一直沒舍得扔。風娃,爺爺沒啥能給你的,就給你說句實在話——這世道,弱了就受欺負,不管是在殘村,還是在蘇城。想活下去,想活得像個人樣,就得變強。”

夜風攥着那塊兵牌,鐵的涼意透過掌心傳過來,卻讓他覺得心裏暖暖的。他看着陳三深陷的眼窩,看着窩棚外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遠處高牆上站着的士兵,忽然明白了很多事。

原來這個世界不只有泥土和野菜,還有異獸和武者,有黑暗也有光。原來爺爺不是天生的瞎子,他也曾是個能扛槍打仗的士兵。原來自己瘦弱的肩膀上,除了要照顧爺爺,或許還該扛起點別的什麼。

“爺爺,”夜風輕聲說,“我會變強的。”

陳三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窩棚外的天色漸漸暗了,蘇城的燈一盞盞亮起來,像撒在地上的星星,映照着兩個相依爲命的身影,也映照着一個屬於稚子的、剛剛開始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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