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通道厚重的金屬門在身後關閉,“咔噠”一聲落下插銷,仿佛暫時切斷了與外面煉獄的聯系。門內,是狹窄、陡峭、被應急燈染成慘綠色的樓梯井。空氣裏彌漫着灰塵和陳年塗料的味道,冰冷而潮溼。門外,隱約的撞擊聲、尖叫和嘶吼被厚重的門板過濾成沉悶的、令人心悸的背景音,如同地獄深處傳來的鼓點,敲打在緊繃的神經上。
傑克背靠着冰冷的金屬門板,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着灼熱的痛感。右手虎口處,剛才揮動球棍時留下的震麻感尚未消退,左手掌心殘留着推開那扇地獄之門時沾染的粘稠暗紅。那不是人血。那股混合着鐵鏽和腐爛內髒的甜腥氣味,頑固地附着在皮膚上,鑽進鼻孔,提醒着他剛才目睹和親手制造的非人景象。
薩拉緊緊抱着本傑明,母子倆蜷縮在樓梯拐角的陰影裏。薩拉的身體還在無法控制地顫抖,臉色蒼白得如同石膏,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道隔絕了外界地獄的門,仿佛下一秒它就會被什麼東西撞開。本傑明的小臉埋在媽媽懷裏,只露出亂糟糟的棕色卷發,小小的身體縮成一團,無聲地抽噎着。
“薩拉,”傑克的聲音低沉,帶着一種刻意壓制的平穩,他強迫自己從門板上直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看着我。”
薩拉的目光艱難地從門上移開,對上傑克的眼睛。那雙灰色的眼睛裏,此刻沒有了平日的溫和,只剩下一種冰封的銳利和鋼鐵般的意志,像暴風雪來臨前的天空。
“聽着,”傑克走到他們身邊,蹲下身,讓自己與薩拉平視,同時也輕輕撫摸着本傑明的頭發,“本,沒事了,爸爸在。”他的聲音低沉而穩定,像錨一樣試圖定住妻兒飄搖的心神。“外面那些東西…不是人。它們沒有痛覺,沒有恐懼,只有攻擊的本能。打頭,或者破壞脊柱,是唯一有效的方法。明白嗎?”
薩拉看着丈夫沾着暗紅污漬的手,又想起那顆如同西瓜般爆開的頭顱,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她捂住嘴,強忍着嘔吐的欲望,艱難地點了點頭,眼神裏充滿了無法理解的恐懼和痛苦。
“我們現在在購物中心三層,”傑克語速加快,大腦飛速運轉,勾勒着逃生路線,“主通道和扶梯不能走了,那裏是死亡陷阱。消防通道是唯一相對安全的路徑。我們必須往下走,去地下停車場。那裏空間大,結構復雜,車輛多,更容易找到出路或者藏身地。記住:保持安靜!絕對安靜!那些東西對聲音極度敏感!”
他站起身,重新握緊了那根沾着污血的金屬棒球棍,冰冷的觸感傳遞着力量。“跟緊我,在我身後,保持一步距離。本,抱緊媽媽,閉上眼睛,如果害怕就埋在媽媽懷裏,但別出聲。能做到嗎?”他低頭看向兒子。
本傑明從薩拉懷裏微微抬起頭,大眼睛裏噙滿了淚水,寫滿了驚恐,但他看着父親那雙堅毅的眼睛,用力地點了點頭,小嘴抿得緊緊的。
“好孩子。”傑克再次揉了揉他的頭發,然後轉向薩拉,眼神交匯,無需言語,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擔憂和決心。他小心翼翼地從薩拉手中接過那個邊緣已經裂開的塑料相框,指尖拂過照片上三人依偎的笑臉,然後將它鄭重地塞進自己貼身的上衣口袋。相框冰冷的塑料邊緣和那道裂痕,緊貼着他的胸膛。
“走。”傑克不再猶豫,轉身面向通往二層的下行樓梯。他側耳貼在冰冷的金屬門板上,屏息凝神地傾聽了十幾秒。門外的撞擊聲似乎弱了些,但混亂的嘶吼和尖叫依舊透過門縫隱約傳來。他深吸一口氣,輕輕拉開了門內側的插銷。
沒有預想中的怪物蜂擁而入。門外,三層通向消防通道的小平台一片狼藉。一個行李箱翻倒着,裏面的衣物散落一地;一只高跟鞋孤零零地躺在角落;牆壁上濺着幾滴新鮮的血跡,一直延伸到通往主商場的防火門方向,那扇門此刻緊閉着,但門板上能看到幾個清晰的、帶着血污的撞擊凹痕。
暫時安全。傑克閃身而出,警惕地掃視四周,確認沒有潛伏的危險,然後迅速示意薩拉和本跟上。薩拉緊緊拉着本的手,每一步都走得異常小心,生怕發出一絲聲響。本傑明緊緊閉着眼睛,小臉埋在薩拉身側。
樓梯陡峭而漫長,慘綠色的應急燈只能照亮有限的範圍,台階的邊緣隱沒在濃重的陰影裏。每下一層,傑克都如臨大敵。他會先停在樓梯拐角,示意薩拉和本停下,自己則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探身,用最快的速度掃視下方平台的狀況,確認安全後再示意他們跟上。空氣裏彌漫的灰塵味中,漸漸混雜進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和腐臭,越往下走,這股味道越濃烈。
下到二層與一層之間的樓梯平台時,傑克再次停下。他示意薩拉和本緊貼牆壁,自己則屏住呼吸,身體緊貼着冰冷的牆壁邊緣,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頭,向下方的平台望去。
眼前的景象讓他的血液瞬間凝固!
一層通往地下停車場的消防通道入口處,那扇厚重的防火門虛掩着,留着一道十幾厘米寬的縫隙。就在那縫隙附近,一個穿着保安制服的身影背對着他們,正趴在地上,肩膀聳動着,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吧唧…吧唧…”的咀嚼聲!在他身下,可以看到一只穿着高跟鞋的、屬於女性的腳,還在微微抽搐。濃烈的血腥味幾乎令人窒息。
是保安!傑克認出了那身制服。但此刻,那身影的動作充滿了非人的貪婪和野蠻。
傑克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這條通往停車場的關鍵路徑,被堵死了!硬闖?這個保安喪屍堵在狹窄的門口,一旦驚動,在這麼狹小的空間裏,他無法保證薩拉和本的安全!
他迅速縮回頭,對薩拉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眼神凝重地搖了搖頭,指了指下方,又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薩拉瞬間明白了,臉色更加慘白,緊緊捂住了本的耳朵。
怎麼辦?傑克的大腦飛速運轉。退回三層?外面是更廣闊的煉獄。原地等待?那扇虛掩的門隨時可能被其他東西推開!或者…強行突破?風險巨大!
就在他權衡利弊的幾秒鍾內,下方平台的咀嚼聲突然停止了!那個保安喪屍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猛地抬起頭!
傑克暗叫不好!隔着一段距離和拐角,他無法確定對方是否真的發現了他們,但那種被獵食者盯上的、冰冷粘膩的感覺瞬間攫住了他!
不能再猶豫了!
“薩拉!帶本退到上層拐角!快!” 傑克壓低聲音急促命令,同時身體已經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肌肉繃緊,雙手緊握棒球棍,重心下沉!
幾乎在薩拉拉着本驚恐後退的同時,下方傳來一聲充滿暴虐食欲的嘶吼!緊接着,沉重的腳步聲伴隨着拖沓的摩擦聲,迅速逼近樓梯!
傑克眼神一厲,不退反進!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身體如同繃緊的弓弦瞬間釋放!借着樓梯下行的沖勢,他高高躍起,雙手掄起沉重的金屬球棍,將全身的力量和重量都灌注在這一擊之上!目標——那個正從下方平台拐角處嘶吼着沖上來的保安喪屍的頭頂!
嗚——!
球棍撕裂空氣,帶着死亡的嘯音!
砰!!!
沉悶到令人心悸的撞擊聲在狹窄的樓梯間裏炸響!
球棍的打擊頭精準無比地砸在了保安喪屍的天靈蓋上!巨大的力量瞬間爆發!頭骨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喪屍前沖的勢頭戛然而止,整個身體被砸得向後仰倒,重重摔在冰冷的水泥台階上,暗紅色的血液和灰白色的腦漿混合物從破碎的頭顱中汩汩涌出,四肢還在神經性地抽搐。
一擊斃命!幹淨利落!傑克落地,半蹲着穩住身形,胸口微微起伏,警惕地掃視着下方平台和那扇虛掩的門,確認沒有其他威脅。濃烈的血腥味和腐臭味瞬間充斥了鼻腔。
“走!” 傑克沒有回頭,低吼一聲,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嘶啞。他率先沖下台階,跨過那具還在抽搐的屍體,用力拉開了那扇通往地下停車場的厚重防火門!
門開的瞬間,一股更加混亂、狂暴、充滿了血腥、硝煙、汽油燃燒和絕望氣息的聲浪,如同實質的海嘯般猛地拍打過來!瞬間淹沒了傑克的聽覺!
眼前的景象,讓這位經歷過戰火洗禮的前特種兵,也感到了瞬間的窒息!
地下停車場B1層。
這裏不再是秩序井然的停車空間,而是徹底淪爲了混亂與死亡的角鬥場!
刺耳的汽車警報聲此起彼伏,尖銳地撕扯着耳膜,像無數瀕死野獸的哀嚎。應急燈的光線在彌漫的灰色煙霧和車輛燃燒產生的滾滾黑煙中艱難地穿透,投下搖曳不定、光怪陸離的陰影。空氣中充斥着濃烈刺鼻的氣味:輪胎燃燒的焦糊味、汽油泄露的揮發味、血腥的甜腥味、以及那種無處不在的、令人作嘔的腐臭!
視線所及,一片狼藉。車輛如同被巨人玩弄的玩具,以各種扭曲的姿態撞在一起:車頭深陷進另一輛車的側門;SUV騎上了轎車的車頂;幾輛車連環追尾,引擎蓋扭曲翻起,冒着黑煙。一些車輛還在燃燒,橙黃色的火焰舔舐着車身,發出噼啪的爆響,濃煙滾滾升起,在天花板上聚集、翻滾。地面上散落着碎玻璃、扭曲的金屬碎片、散落的購物袋、以及…斑駁的、觸目驚心的暗紅色血跡和無法辨認的污穢。
人!到處都是人!但不再是正常的人!
驚恐萬狀的幸存者們如同沒頭蒼蠅般在車輛和濃煙的縫隙中尖叫奔逃,臉上寫滿了極致的恐懼。而更多的,是那些動作僵硬、姿態扭曲、皮膚灰敗、眼神空洞或猩紅的“東西”!它們不知疲倦,不知疼痛,發出非人的嘶吼,追逐着、撲倒着、撕咬着任何鮮活的生命!每一次撲倒,都伴隨着絕望的慘叫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視野邊緣,幾個喪屍正圍着一具倒地的屍體瘋狂啃噬,血水順着光滑的地面流淌。更遠處,一個抱着嬰兒的女人被一只穿着西裝、但半邊臉血肉模糊的喪屍撲倒,嬰兒的啼哭瞬間被淹沒……
一幅活生生的、用血與火描繪的末日地獄繪卷,在傑克眼前轟然展開!其混亂、其殘酷、其絕望的程度,遠超他之前在三層樓梯間裏的想象!購物中心的崩塌,僅僅是這座巨大都市崩潰的一個微小縮影!
“上帝啊……” 身後傳來薩拉壓抑到極致的、帶着哭腔的驚呼。她緊緊抱着本傑明,用手死死捂住兒子的眼睛,但眼前的景象已經深深烙進了她的腦海,巨大的恐懼讓她幾乎無法站立。
傑克的心髒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住,瞬間沉到了谷底。停車場並非生路!這裏比樓上更混亂、更危險!喪屍的數量遠超幸存者,而且還在不斷增加——那些倒下的、被咬傷的人,用不了多久就會重新站起來,加入獵食者的行列!車輛堵塞了大部分通路,燃燒的火焰和濃煙制造了更多的障礙和死亡陷阱!
他的大腦在轟鳴的噪音和刺鼻的氣味中高速運轉,特種兵的本能在瘋狂評估着環境:最近的出口柱子上有標識,指向東側的坡道出口!那裏相對開闊,或許還有機會!但中間隔着至少三十米混亂的死亡地帶!帶着薩拉和本穿過這裏,成功率渺茫!
“跟緊我!貼牆走!去東邊出口!” 傑克的聲音在巨大的噪音中幾乎被淹沒,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同時一把抓住薩拉的手臂,力道大得讓她痛呼出聲,但他顧不上了!他必須做出決斷,帶着他們沖出去!他選擇了一條相對靠近邊緣、車輛較少、但有大量承重柱可以短暫掩護的路線!
沒有時間猶豫!傑克如同出閘的猛虎,一手緊握球棍,一手死死拽着薩拉(薩拉則緊緊抱着本),猛地沖入了這片混亂的鋼鐵墳場!
他們緊貼着冰冷的承重柱和停靠的車輛移動,利用一切障礙物阻擋視線。傑克的眼睛如同雷達般快速掃視,大腦高速處理着信息:左前方三個喪屍正在圍堵一個尖叫的男人,暫時不會注意到他們;右後方一輛燃燒的汽車後面有動靜,必須快速通過;正前方柱子後,一個穿着碎花裙的老太太喪屍正背對着他們,緩慢地拖行着…
“低頭!別出聲!” 傑克低吼,拉着薩拉和本,幾乎是匍匐着從柱子後快速移動到一輛側翻的廂式貨車後面。燃燒的汽車熱浪撲面而來,濃煙嗆得他們直咳嗽。本傑明被煙嗆得眼淚直流,但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聲。
剛躲好,柱子後的老太太喪屍似乎被附近的慘叫聲吸引,慢悠悠地轉過身,朝着另一個方向蹣跚走去。好險!
“走!” 傑克不敢停留,再次沖出掩護。他們像在布滿地雷和狙擊手的戰場上穿行,每一次移動都伴隨着巨大的風險。一個躲在車底、斷了腿的喪屍突然伸出手抓向本的腳踝!傑克反應快如閃電,一腳狠狠跺下!咔嚓!骨骼碎裂的聲音!那喪屍發出痛苦的嘶吼,但被卡在車底無法動彈。
“這邊!” 傑克看到東側出口坡道的綠色指示牌就在前方十幾米!希望就在眼前!出口附近相對空曠,只有零星幾只喪屍在遊蕩!只要能沖過去!
他爆發出全部力量,拖着薩拉和本,朝着那綠色的希望之光狂奔!球棍揮舞,將一只擋路的、行動遲緩的喪屍狠狠掃開!
眼看就要沖到出口坡道!
突然!
“吼——!”
一聲狂暴的、充滿無盡飢餓的嘶吼從側面一輛被撞癟的轎車殘骸後面響起!一個體型異常高大、穿着撕裂的搬運工制服的身影猛地撲了出來!它的速度遠超之前遇到的喪屍,動作帶着一種狂暴的力量感!它顯然早就埋伏在那裏,猩紅的眼睛死死鎖定了跑在最後面的、抱着孩子的薩拉!
它的目標極其明確——薩拉懷中的本傑明!那散發着鮮活生命氣息的小小身體!
距離太近!速度太快!傑克在前開路,根本來不及回身!
“薩拉!!” 傑克目眥欲裂,發出絕望的嘶吼!
薩拉聽到了身後腥風撲來!聽到了那非人的咆哮!她的身體在本能驅使下猛地向前撲倒!不是爲了自己逃生,而是用盡全身力氣,將懷裏的本傑明狠狠向前推了出去!推向傑克的方向!
“傑克!接住本!!” 薩拉的聲音尖利而決絕,充滿了母親最後的力量!
噗嗤!
一聲令人心膽俱裂的、肌肉和骨骼被撕裂的悶響!
時間仿佛凝固了。
傑克下意識地接住了被推過來的、驚魂未定的本傑明。
他僵硬地、一寸寸地轉過頭。
看到的是薩拉撲倒在地的背影。
看到的是那個高大狂暴的喪屍,如同野獸般撲在薩拉身上,布滿污血和碎肉的大嘴,狠狠咬在了薩拉纖細脆弱的小腿上!鋒利的牙齒瞬間撕裂了皮肉,深可見骨!暗紅色的鮮血如同泉涌般噴濺而出,染紅了薩拉淡藍色的裙擺和冰冷的水泥地面!
薩拉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仰起的臉上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眼睛因爲極致的痛苦和恐懼而瞪得極大,瞳孔擴散。她沒有慘叫,只是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靈魂被撕裂的嗚咽。
“不——!!!” 傑克的世界,在這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中,徹底崩塌!血色瞬間蒙蔽了他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