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警視廳搜查一課的晨光透過百葉窗,在祺伝的辦公桌上切割出整齊的光影。他來得總是比其他人早一小時——這既能避開上班高峰的電車擁擠,又能享受獨處的寧靜時光。
祺伝打開電腦,調出昨晚未完成的案件報告。屏幕的藍光映在他年輕的臉上,勾勒出分明的輪廓。三個月過去,十六歲的他依然是警視廳最年輕的刑警,但已不再是衆人議論的焦點。人們習慣了角落裏那個安靜得出奇的少年,就像習慣辦公室裏那盆永遠翠綠的觀葉植物。
"早啊,祺伝警官。"高木涉推門而入,手裏端着兩杯咖啡,"給你帶了杯拿鐵,加奶不加糖。"
祺伝的手指在鍵盤上停頓了一瞬,輕聲道謝:"放旁邊就好。"
他刻意沒有抬頭,但餘光看到高木將咖啡放在桌角不會碰到文件的位置——經過三個月的共事,同事們已經摸清了他的習慣。
"今天有什麼案子嗎?"高木隨口問道,一邊整理自己的桌面。
祺伝調出內部系統:"三起盜竊,一起傷害,都分配好了。"他頓了頓,補充道,"都不復雜。"
這是他的生存法則:表現得優秀,但不要驚人。破案時間控制在十五到二十分鍾,比普通刑警快,但不足以登上新聞頭條。他仔細研究過同事們的平均破案速度,將自己的能力精準地調整到"優秀新人"而非"天才少年"的水平。
"對了,"高木突然想起什麼,"昨天那起銀行搶劫案的報告課長很滿意,說你分析得特別透徹。"
祺伝的背脊微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那起案子他本可以十分鍾內解決,卻故意拖到二十分鍾才給出結論。難道還是表現得太突出了?
"只是…運氣好。"他低聲回應,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咖啡杯邊緣。
高木笑了笑,沒再說什麼。辦公室裏陸續來了其他同事,嘈雜的人聲讓祺伝不自覺地縮了縮肩膀。他戴上耳機,調出白噪音,將自己隔絕在聲音的繭房裏。
午休時間,祺伝避開食堂,獨自來到警視廳後方的公園長椅上。他打開便當——昨晚自己做的照燒雞排飯,同時翻開一本精裝的《日本刑法注釋》。陽光透過櫻花樹的縫隙灑在書頁上,形成晃動的光斑。
手機震動起來,是一條銀行通知。祺伝看了眼餘額,嘴角微微上揚。上個月以筆名"夜雨"出版的懸疑小說《血色拼圖》銷量超出預期,版稅相當可觀。這本書改編自他前世記憶中的一部冷門作品,在這個世界自然成了"原創"。
"原來警察也看這麼深奧的書。"
一個溫和的女聲從身側傳來。祺伝差點打翻便當盒,他完全沒注意到有人靠近。抬頭看見一位穿着職業裝的年輕女性站在旁邊,胸前掛着"東京文藝出版社"的工牌。
"抱、抱歉。"祺伝下意識合上書,身體往長椅另一端挪了挪。
"該道歉的是我,嚇到你了。"女子微笑着遞上一張名片,"宮本良子,東京文藝的編輯。我看你讀得很投入,那本書恰好是我們出版社出的。"
祺伝接過名片,指尖小心翼翼地避開接觸:"只是...工作需要。"
宮本良子似乎注意到了他的不適,保持着禮貌的距離:"其實我是來警視廳找朋友的,剛好路過。"她指了指祺伝手中的書,"如果你對法律題材感興趣,我們社最近在征集懸疑小說投稿。"
祺伝點點頭,希望這個動作能傳達"我知道了請離開"的意思。幸運的是,宮本良子領會了他的暗示,禮貌地道別離開。
等對方走遠,祺伝才鬆了口氣。他摸出隨身攜帶的小筆記本,在"可能的投稿渠道"後面添上了"東京文藝"。這個意外收獲讓他心情愉悅,連下午的案情分析會都顯得不那麼難熬了。
下班後,祺伝沒有直接回家。他繞道去了秋葉原的一家小衆書店,在懸疑小說區駐足良久。確認自己的《血色拼圖》擺在顯眼位置後,他買了本競爭對手的新書作爲研究,然後鑽進附近的一家網吧單間。
登錄加密郵箱,出版社發來的讀者反饋已經堆了十幾封。祺伝快速瀏覽着,將有用的意見記錄在文檔中。大多數讀者稱贊小說情節縝密、推理精彩,但有人指出結尾處檢察官的心理轉變略顯突兀——這正是前世原作就有的缺陷。
"可以修改一下..."祺伝喃喃自語,手指在鍵盤上飛舞。兩個小時後,新版結尾完成,他通過代理服務器發送給編輯,確保IP地址顯示在大阪。
走出網吧時,夜色已深。祺伝拉高風衣領子,融入新宿熙攘的人群。他喜歡這種時刻——無人知曉他是警視廳的天才少年,更不會想到他就是暢銷書作家"夜雨"。在東京的茫茫人海中,他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周末清晨,祺伝被一通電話吵醒。
"緊急案件。"目暮警部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長野縣發生連環殺人案,當地警方請求支援。你和佐藤一小時後羽田機場集合。"
祺伝瞬間清醒。長野縣——這個地名在他記憶中與某個身影重疊。他壓下心頭異樣的感覺,簡潔地回應:"明白。"
飛機上,佐藤美和子翻看着案件資料:"三名受害者,都是年輕女性,被類似武士刀的凶器殺害。間隔兩周,作案手法完全相同。"
祺伝凝視着窗外雲海,前世記憶如潮水涌來。這個案子在原作中出現過,凶手是——
"看起來像是模仿古代的'斬奸狀'。"他脫口而出。
佐藤驚訝地看着他:"你怎麼知道長野縣警的推測?這份資料上沒寫啊。"
祺伝暗叫不好,太過放鬆說漏嘴了。他急忙補救:"受害者都是當地有劣跡的人...加上武士刀,很自然的聯想。"
佐藤若有所思地點頭:"有道理。不愧是警視廳的明日之星。"
祺伝轉過頭繼續看窗外,心跳卻久久不能平靜。他必須更加小心,在這個世界,任何超前的"推理"都可能引起懷疑。
長野縣警署會議室裏,氣氛凝重。當地警官正在介紹案情,投影儀上的現場照片血腥而殘忍。
"第四位潛在受害者已經確定,"縣警負責人指着地圖上的一個紅點,"我們已經在她的住所附近布置了——"
"她不是目標。"祺伝突然說。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這個年輕的東京刑警。長野縣警們交換着疑惑的眼神——這個孩子是誰?
"祺伝警官,"目暮警部輕咳一聲,"你有什麼見解?"
祺伝意識到自己又沖動了。他深吸一口氣,決定將錯就錯:"前三名受害者表面上品行不端,但都有共同點——她們都曾是一起校園霸凌事件的旁觀者。"他指向資料中的一張畢業合照,"真正的目標應該是這位——當年的受害者,現在的小學老師中島菜菜子。"
會議室一片寂靜。
"這...這怎麼可能?"長野縣警的負責人結結巴巴地說,"我們完全沒發現這個聯系!"
祺伝在心裏嘆了口氣。原作中這個案子是由諸伏高明解決的,現在被他搶先一步說出來,會不會改變什麼?他謹慎地補充:"只是...一個猜測。需要核實。"
"不,這很合理。"一個低沉冷靜的男聲從會議室後方傳來。
祺伝轉頭,看到一個身材修長的男子靠在門框上。
"諸伏警部!"長野縣警們紛紛起身。
諸伏高明。祺伝的心跳漏了一拍。即使在前世的二次元形象中,這位長野縣警的智慧與氣質也令人印象深刻,現實中的他更是——
"你的推理很精彩,"諸伏高明走向祺伝,伸出手,"我是諸伏高明。"
祺伝盯着那只伸來的手,內心掙扎了一秒,還是輕輕握了上去:"祺伝...東京警視廳。"
觸碰到對方手掌的瞬間,一種奇異的溫暖從指尖蔓延。祺伝驚訝地發現自己沒有往常的排斥反應。諸伏高明的手幹燥而溫暖,力道恰到好處,既不過於熱情也不會顯得敷衍。
"根據中島菜菜子的課程表,"諸伏高明自然地收回手,轉向投影儀,"她今天下午會帶學生去縣立圖書館。那裏空間開闊,便於凶手行動,也利於我們布控。"
會議很快確定了行動方案。散會後,祺伝正準備離開,諸伏高明卻攔住了他。
"祺伝警官,能借一步說話嗎?"
天台的風帶着初春的寒意。祺伝靠在欄杆上,與諸伏高明保持着安全距離。
"你在會議上引用了《古事記》中的'仇討'概念,"諸伏高明開門見山,"很獨特的視角。"
祺伝一怔。他確實在分析凶手心理時下意識引用了前世讀過的文獻,但說得極其隱晦,沒想到被捕捉到了。
"只是...偶然讀到過。"
"巧的是,我最近正在研究古代復仇文化。"諸伏高明從懷中掏出一本書——正是祺伝以"夜雨"筆名出版的《血色拼圖》,"這本書裏也有類似引用。"
祺伝的心跳陡然加速。他盯着自己的書,大腦飛速運轉該如何回應。
"作者'夜雨'對法律與復仇的辯證關系見解獨到。"諸伏高明翻開扉頁,上面有他的批注,"特別是第七章關於私刑心理的描寫,簡直像親眼見過凶手一樣。"
"也許...作者只是想象力豐富。"祺伝努力保持聲音平穩。
諸伏高明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想象力源於閱歷或閱讀。這位作者的引經據典方式..."他頓了頓,"與祺伝警官你很像。"
一陣風吹過,掀起書頁譁譁作響。祺伝感到一絲寒意,但並非完全不適。被看穿的感覺既危險又奇妙,就像黑暗中突然有人遞來一盞燈。
"時間到了。"諸伏高明突然轉換話題,看了眼手表,"該去圖書館了。"
抓捕行動出乎意料地順利。凶手果然出現在圖書館,就在他準備對中島菜菜子下手時,埋伏的警察一擁而上。整個過程不到五分鍾,沒有人員受傷,甚至沒有驚動在兒童區看書的小學生們。
回到長野縣警署做結案報告時,祺伝刻意退居二線,讓佐藤和目暮警部負責主要陳述。他坐在會議室角落,安靜地整理文件,偶爾抬頭,總會對上諸伏高明若有所思的目光。
"東京的各位今晚就住下吧,"長野縣警的負責人熱情邀請,"我們已經安排了招待所。"
回程的航班確實要等到明天,祺伝沒有理由拒絕。晚飯後,他婉拒了同事們去居酒屋的邀請,獨自在長野的街道上漫步。這座小城的夜晚安靜得出奇,星空比東京明亮許多。
"介意我加入嗎?"
祺伝轉身,看到諸伏高明站在路燈下,影子拉得很長。他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兩人並肩走在安靜的街道上,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祺伝驚訝地發現自己並不感到緊張,反而有種奇怪的安心感。
"你破案的方式很特別,"諸伏高明打破沉默,"迅速而精準,但又刻意保留。"
祺伝的心跳漏了半拍:"什麼意思?"
"就像下棋時故意讓幾步。"諸伏高明的聲音帶着笑意,"你在會議上完全可以更早說出結論,卻等到所有人都發言完畢。"
祺伝停下腳步。夜色中,他看不清諸伏高明的表情,但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如有實質。
"我只是...謹慎。"
"謹慎是美德。"諸伏高明也停下來,"但過度的謹慎會讓人錯過重要的事物。"
遠處傳來鍾樓的報時聲。祺伝突然想起前世看過的一句話:有些人即使沉默不語,也能讓你聽見整個世界的聲音。
"我讀過你所有的書,"諸伏高明突然說,"'夜雨'先生。"
祺伝的呼吸停滯了一瞬。但出乎意料的是,恐慌並沒有襲來。被揭穿的感覺更像卸下了一直背負的重擔。
"什麼時候發現的?"
"你引用《太平記》的方式很獨特。"諸伏高明微笑,"而且,警察的作息與'夜雨'的投稿時間完全吻合。"
祺伝輕笑出聲。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在他人面前真正放鬆。
"你會..."
"保守秘密?當然。"諸伏高明自然地接過話,"不過,我期待看到新作。"
回東京的新幹線上,祺伝望着窗外飛逝的景色,思緒萬千。他打開筆記本,在新的一頁寫下標題:《沉默的告白》——這是前世他最喜歡卻未能完成的小說。
也許,在這個世界,他能給它一個圓滿的結局。
手機震動,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信息:「期待在東京再會。——諸伏高明」
祺伝將手機貼近胸口,感受着那份陌生的溫暖。窗外,櫻花正悄然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