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聲音落下的一瞬間，腦海中響起“叮”的一聲。
瞬間，這五年來的記憶如同泉涌灌入我的腦海。
我看到了結婚初期，傅聞舟每天準時下班，跟我要一個大大的擁抱。
我看到了他面對我的無理取鬧，無奈又寵溺地捏捏我的鼻子。
可我也看到了結婚第四年，他越來越冷淡的神情。
看到了我穿越回前一晚，穿書者頂着我的身軀闖入姜許的慶功宴。
台上的男人難掩怒意，指着門外說：
“你來幹什麼，回去！”
也許是知道自己馬上就要脫離這個世界，穿書者捂着自己的肚子，企圖爲我拼下最後一絲機會：
“聞舟，我有些不舒服，你能不能......”
這一次，傅聞舟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留下，沉默地轉過了身。
我眨眨眼睛，又一滴眼淚順着眼角滑落。
卻不是爲了傅聞舟，
而是爲了情深錯付的自己。
傅聞舟怔了足足一分鍾，才不敢置信地問：
“你說什麼？”
他太驕傲了，以至於就連我的真心都無比確定。
他確定我不會離開，確定我會永遠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確定我的真心不論他如何玩弄，都永遠會收拾好，重新遞給他。
所以他才會感到震驚。
將十五年我們的相遇盡數回憶起的我，心裏早已波瀾無驚。
聲音平靜道：
“我說，離婚。”
一瞬間，男人的臉上閃過許多情緒，復雜至極，
我沒有細看，也不想細看。
他握緊了手，那裏面似乎藏着什麼東西，散發着細碎的微光。
我也不想去在意了。
年少時，我是傅聞舟身後無人不知的小跟班。
他的兄弟時常摟着傅聞舟的肩膀朝我打趣：
“呦小嫂子，又跟着傅哥來我們年級啦？給傅哥買瓶水去唄，順便幫我也捎一瓶。”
傅聞舟用手肘推了一下兄弟，冷聲道：
“別亂說話。”
他沒說清指的是那個稱呼，還是買水這件事，也可能是全盤否定。
而我則歡喜地照單全收，屁顛屁顛地去給他和他兄弟買水。
回來時，正好聽見他兄弟小聲問傅聞舟：
“你還真打算就讓她這麼一直跟着你啊？”
傅聞舟好聽的聲音響起，像初秋的涼風。
“如果她喜歡的話。”
提到我時，他眼角有着極不明顯的笑意。
那是只有把傅聞舟了解個底朝天的我才能看出來的溫柔。
我對傅聞舟的死心塌地就這樣輕飄飄地展開，
直到現在，我熱烈了十年愛戀，也輕飄飄地落幕。
我在心裏默默地說，
傅聞舟，我沒有辦法永遠保持熱烈去迎接你，
我也會累。
垂眸，我再一次道：
“籤字吧，傅聞舟。”
6.
其實一個人究竟是在嘴硬，還是真心，是很好看出來的。
否則傅聞舟不會在這一次這樣慌亂。
他的手扣住我的肩膀，而我清楚地感受到了他輕微的顫抖。
“簡兮，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說......”
我搖搖頭，終止了他想說的話。
笑着說：
“傅聞舟，如果是五年前，我願意聽你說。”
“你說什麼我都會無條件相信，因爲那個時候我喜歡你。”
“可是我現在不喜歡你了。”
最後一句話說出口，傅聞舟的臉色蒼白了下去。
他像是受了多麼大的傷害，整個人都頹敗了許多。
可是我呢？
“不喜歡你”這四個字，我又從他口中聽到過多少次？
傅聞舟壓下心中攪動的痛意，輕輕地鬆了手。
對上我的眼神時，他好像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我不喜歡他了。
我不愛他了。
抿了抿唇，傅聞舟動作緩慢地拿起了桌上的筆。
在看到協議旁放着我褪下來的結婚戒指時，指尖顫抖，筆又摔在了桌子上。
他籤字的力氣很大，字跡仿佛要劃破紙張。
我拿過協議，拉好行李，出了房門。
外面吹着風，迎面撲在我的臉上。
我沒覺得冷，反而感覺很舒服。
閨蜜的電話隔了一天打來，急匆匆地問我發生了什麼。
“傅聞舟的電話都打到我這裏來了，你們吵什麼架吵得這麼厲害？”
彼時我剛找好落腳點，肩膀夾着手機開了門，才道：
“我們離婚了。”
閨蜜鬆了一口氣：
“原來是離婚啊，我還以爲是離婚呢。”
過了一會，那頭傳來尖叫：
“你離婚了！！”
她以我完全沒有料到的速度殺到我家，將一個包“哐”一聲放在桌子上。
裏面是一打啤酒，還有一包紙巾。
我“呃”了一聲，想說不至於，閨蜜卻拍拍我的肩，一副“無妨，我都懂”的神情。
“見過你愛傅聞舟樣子的人，都不會相信你能同意離婚的。”
“這幾年我們聯系沒有之前頻繁了，但我不相信你說不愛就不愛了。”
“畢竟你之前可是理直氣壯地和我說過，你的少女情事裏有一半都是傅聞舟，你說沒有了傅聞舟，你整個人就會不完整。”
我聽着她復述我年少時的話，輕輕地垂下了眼眸。
然後說：
“其實不愛一個人是很快的。”
“有那麼一個瞬間，你突然看不到他身上的光了。”
“然後，你發現他還是很帥，卻不再能讓你心動了。”
“最後，你們散入人海，你不會再在第一時間注意到他了。”
閨蜜沉默良久，輕輕抱了抱我。
“沒關系，想哭就哭吧。”
我眨眨眼睛，卻沒有哭。
原來真正放下一個人後，連眼淚都不會爲他而流。
7.
接下來的時光，我準備去以前的地方回憶一下往昔，順便重新感受一下這五年未曾見過的世界。
我去了之前常去的一家甜品店，老板驚喜地和我說，我已經很多年沒來過了。
我又去了種草很久的一家書店，買到了心儀的一本書。
結賬時，我和老板吐槽他家關門實在太早，每次來都過了營業時間。
老板笑着說下次可以爲我多延時半個小時。
我驚喜地和他道了謝，推門而出時，外面下了雪。
我裹緊圍巾，接到閨蜜的電話，她問我晚上要不要去酒吧？
我很幹脆地答應了，我們邊喝邊聊，一直坐到凌晨三點，打了車回到閨蜜家，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這是我這麼久以來睡得最舒服的一覺。
好像心裏變輕了，心情也變好了。
直到律師打來電話和我聊起離婚的後續事項時，我才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想起傅聞舟了。
去辦理離婚證的前一天，我去了上學時的高中。
我在偌大的操場上一圈又一圈地走着，走到夕陽西下，走到雪花飄落，落在我的肩頭。
我看到了一個人。
傅聞舟穿着深色大衣，站在一盞路燈旁。
他沒有說話，也幾乎不動，幾乎要與夜色融爲一體。
見我看他，他頓了頓，終於鼓起勇氣，朝我走來。
“簡兮......沒想到你也來這裏了。”
我沒有心思和他說太多話，聞言輕輕點了兩下頭，轉身準備離開。
傅聞舟忽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以前，真的很喜歡說反話，傷害了你很多次，是不是？”
“可你總是像個小太陽，笑着把這些遺忘過去。”
我垂眸，沒有說話。
忘不掉的，傅聞舟。
年少的我會記得傅聞舟所有的好，但也忘不掉傅聞舟帶給我的每一次傷害。
只是那個時候我很勇敢，即使受傷也不會氣餒，因爲我知道是我在追傅聞舟。
追人嘛，小搓小磨都是正常的，那個時候的年紀，只要對方給一點點甜頭，就會立刻好了傷疤忘了疼。
可是有一點，傅聞舟說錯了。
我從來不是什麼小太陽。
只是因爲他說喜歡，我才逼自己成爲小太陽。
現在我累了，我不想做小太陽了。
所以傅聞舟，我們之間也結束了。
在我即將抽手離開時，傅聞舟忽然一把將我拽進了懷裏。
他發着抖的聲音從我左耳的地方響起，帶着愧疚。
“對不起，簡兮。”
“可是我真的很愛你，很愛很愛你。”
“我們結婚後，我真的很高興，我每天都想着能夠早一點回家見到你。”
“可是，你卻突然像變了一個人。”
“你開始變得冷漠，開始和我保持距離，我們之間好像突然回到了剛剛認識的時候，一切都那麼生疏和客氣。”
“我以爲......你變心了。”
“我氣不過，所以才把姜許找了回來，可是，我回去找你那天，我已經和他分手了。”
“簡兮，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我聽完，閉上眼睛，輕輕環抱住傅聞舟，拍了拍他的後背。
感受到我的回應，他的眼底亮起一絲光芒：
“簡兮......”
我卻用很輕的聲音說：
“傅聞舟，那麼喜歡你的簡兮，怎麼會突然變心？”
傅聞舟的身體猛然僵住。
我笑着說：
“那麼喜歡你的簡兮，只會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下，被迫離開。”
8.
我定了去國外的機票，收拾好自己的行李。
準備出發那天，天氣很晴。
手機屏幕忽然亮起，是傅聞舟發來的消息。
我沒有點進去看，直接按了拉黑。
我在不凍港住了幾天，第三天的時候，閨蜜打電話過來。
苦不堪言道：
“傅聞舟那家夥像瘋了一樣地在找你，他舉着一支錄音筆，說他一切都明白了。”
“他明白什麼了，明白自己終於把你丟了嗎？”
他是知道穿書的事情了。
我坐在溫暖的小屋裏，盯着壁爐畢波火焰出神。
如果可以，其實我很想問問那位穿書者，如果她不穿越進來，那麼我和傅聞舟的結局會是什麼。
轉頭看到電視新聞裏轉播的一條時事，京城所有的大屏幕同時在播放傅聞舟道歉的視頻。
頓了頓，我關掉電視。
心裏有了答案。
恐怕就算穿書者不來到這個世界，我終歸也會離開傅聞舟的。
無論如何，他在我們結婚期間愛上了旁人，這是事實。
自從知道了【穿書】這件事，我上網搜索了很多相關內容。
我也嚐試過各種方法，想試一下這件事是不是真的。
直到有一天，我真的激活了一個系統。
它告訴我，檢測到我對傅聞舟的情感值已經徹底歸零，現在給我一個回到過去的機會。
過去？不是穿書嗎？
一個詭異的念頭在我腦海中升起，再次睜開眼睛時，我回到了我和傅聞舟原先的家。
門被推開，一個上去年輕許多的傅聞舟走了進來。
我下意識看了眼手機日歷，是五年前。
原來，根本沒有什麼所謂的穿書者。
原來告訴我傅聞舟不再值得的人，從始至終都是我自己。
來自五年前的傅聞舟見到我，眼睛裏閃爍着亮光。
他將我最愛吃的小蛋糕放在桌子上，點了點我的鼻子：
“在想什麼？洗手吃甜品了。”
見我依舊無動於衷，他低低地笑了一聲，伸手要來抱我。
我皺起眉，下意識躲開了。
傅聞舟的手僵在空中，疑惑道：
“怎麼了？”
我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一段時間沒見，我竟然已經開始排斥傅聞舟的懷抱了。
我搖了搖頭，隨便找了個借口：
“我這兩天感冒了，怕傳染給你。”
傅聞舟立刻擰眉，將我拉到他跟前，關切地問：
“感冒了？嗓子疼嗎？鼻子有沒有難受？”
他說完，又在臥室的床頭櫃取出醫藥箱，爲我沖好感冒藥遞到我手中。
又調整好空調溫度，加了一個薄毯蓋在我身上。
我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靜靜地感受這一場，遲來了十五年的愛意。
因爲實在接受不了和傅聞舟共處一室，我借口生病，將他趕去了書房。
傅聞舟抱着枕頭站在臥室門口，臉上帶了一點不情願和一點委屈。
“我不怕被傳染，而且你晚上需要照顧。”
我立刻說：
“我可以照顧好自己的，別擔心！”
不等他再爲自己爭取一下，我立刻關上了門。
第二天，傅聞舟就將兩張演唱會門票放在我手中，道：
“你不是一直想去看嗎，今天我陪你去，好不好？”
我沒有拒絕，和他一起去看了演唱會。
再後來，他又爲我準備了驚喜，在我不小心誤食帶芒果的甜品時，慌張地抱着我去醫院。
恢復記憶是一回事，真正切身體驗，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親眼見證着傅聞舟從愛我，到漸漸冷落我。
親眼見着他對我的熱情逐漸消減。
直到，他出了軌。
那晚傅聞舟看向我的眼神真的很厭惡。
錄音筆裏那句話沒說錯。
如果是我深愛傅聞舟的時候看到他這樣的眼神，我真的會很傷心。
我奪過床頭櫃扔下的戒指，冷笑着說：
“既然不喜歡，強迫自己戴它做什麼呢？”
然後當着他的面，將戒指損壞。
那一刻傅聞舟眼底閃過一抹不可思議。
再望向我時，怨恨的情緒又被別的情感所代替。
可我懶得深究了。
回到家，系統提示我時間快要到了，馬上我就要回到自己的世界去了。
我打印好一份離婚協議，打開錄音筆，用【穿書者】的身份講了我和傅聞舟的這五年。
我知道，喜歡看言情小說的我，一定會對這個理由深信不疑。
做好這一切後，我還有最後一個小時。
我莫名其妙地回憶起傅聞舟最後看我時復雜的神色，
想起在我自己的世界，他說是因爲我的冷落，他才不知道該怎麼和我繼續。
我深吸一口氣，決定爲“我”博取最後一次機會。
於是我打車到姜許的慶功宴，果然在那裏見到了跟我說在公司“加班”的傅聞舟。
......
再次睜開眼睛，我已經回到現在。
老實說，我真的是一個很固執的小女孩。
如果不是我反復見證傅聞舟不愛我的樣子，我恐怕到最後一刻都還會對他抱有希望。
上蒼垂憐，給了我這樣一個機會。
我終於徹徹底底地，完完全全地放棄了他。
也有足夠的勇氣，明知過去的我會傷心，還是堅持告訴“我”真相，希望我能夠早日離開傅聞舟。
曾經我總是執拗地認爲，傅聞舟是我十年的少女心事，離開他，是對我十年熱愛的辜負。
可現在我明白，做傅聞舟的妻子，才是對我少女心事的真正辜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