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薇是在一陣心悸和劇烈的頭痛中醒來的。
陌生的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強行涌入她的腦海,擠壓着她屬於現代社會的意識和記憶。
熬夜加班、電腦屏幕上閃爍的代碼、心髒驟停的劇痛……以及,一個名爲沈知薇的古代少女短暫而悲涼的一生。
“呵……”她撐着仿佛要裂開的額頭,發出一聲不知是嘲弄還是苦澀的輕笑。
長興侯府嫡女。名頭聽着倒是光鮮。
可實際上呢?母親早逝,父親薄情,續娶的繼母面甜心苦,底下還有一群捧高踩低的奴才。
原主在這個家裏,就像一件礙眼的舊家具,無人問津,自生自滅。
唯一能改變命運的,便是那樁自幼定下的婚約——嫁給忠勇侯府的世子顧庭鈺。
這曾是她黑暗生活裏唯一的光。可這束光,在三日前,驟然熄滅。
忠勇侯府派人傳來冷冰冰的口信:世子顧庭鈺身體不適,無法親自迎親。
一石激起千層浪。
本就視這個嫡女爲無物、只惦記着她最後一點聯姻價值的渣爹沈巍勃然大怒。
不再是過去的冷淡忽視,而是直接沖到她這偏僻的小院裏,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罵:“沒用的廢物!連一樁婚事都守不住!還沒過門就失了夫君的心,我長興侯府的臉都讓你丟盡了!你還有什麼價值?簡直就是個賠錢貨!”
繼母王氏則在一旁,拿着繡工精美的帕子,輕輕按着並無淚痕的眼角,聲音溫軟得像春水,字字句句卻如火上澆油:“老爺息怒,薇姐兒心裏定然也是難受的。
只是……唉,也怪這孩子性子太悶,不討喜,若是平日裏活泛些,懂得討人歡心,說不定世子也不會……唉,如今這可如何是好?
忠勇侯府這般態度,怕是這婚事……懸了。我們薇姐兒往後在京城,可怎麼抬頭做人啊?”
下人們更是毫不掩飾他們的輕蔑和勢利。原本就克扣得厲害的份例,如今幾乎徹底斷了送來。
偶爾送一次,也是些冰冷的殘羹剩飯。路過她院門時的竊竊私語和毫不避諱的嘲笑聲,像一把把冰冷的刀子,日夜不休地凌遲着那個本就脆弱不堪的靈魂。
所有的這一切,最終匯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在那個無人知曉、冰冷徹骨的夜裏,那個名爲沈知薇的少女,帶着無盡的絕望、屈辱和對人世最後的厭棄,悄無聲息地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再醒來,殼子裏已然換成了一個來自異世、飽受加班摧殘卻從骨子裏淬煉出絕不認命韌性的靈魂。
沈知薇艱難地消化完所有的記憶,胸腔裏那點因猝死而殘留的悶痛,瞬間被一股滔天的、幾乎要焚盡一切的怒火所取代。
不公平!太他媽不公平了!
原主短暫的一生,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被忽視、被欺辱、被當成工具,最後甚至被當成棄子,連死都死得如此無聲無息,無人哀悼。
而她呢?她在現代社會卷生卷死,天天熬夜爆肝寫代碼,跟一幫禿頭老爺們搶項目、搶資源,好不容易有點起色,結果呢?直接猝死!連句告別都沒有!
這也就罷了,死了還不讓安生,居然被扔到這個鬼地方,接手這樣一個爛到底盤的賬號?!
十萬匹草泥馬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奔騰的神獸群都無法宣泄她萬分之一的憤懣!
“別人穿越不是公主就是郡主,錦衣玉食,爹疼娘愛!再不濟也是個團寵小姐,哥哥弟弟護着!我倒好,直接地獄開局!”
她壓低聲音,從牙縫裏擠出這些話,現代用語和原主的古語記憶在腦中交織碰撞,讓她有種荒誕至極的精神分裂感。
“加班猝死已經夠慘了,老天爺你是我後爹吧?還得讓我過來接着受氣?玩我呢?!這特麼是哪個垃圾程序員寫的穿越腳本,BUG也太多了!”
她猛地從堅硬的、硌得她渾身疼的床榻上坐起,動作因爲虛弱和憤怒而有些搖晃,但眼神卻銳利如電,猛地掃過這間所謂的“閨房”。
空蕩、簡陋、冰冷。
除了必備的一張硬板床、一個掉漆的衣櫃、一張搖晃的桌子和一面模糊的銅鏡,幾乎空無一物。
窗戶紙有些破舊,漏進幾縷慘淡的光線,照亮空氣中飛舞的細微塵埃,更添幾分淒涼。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淡淡的黴味和藥味混合的氣息。
最後,她的目光如冷箭般,釘在了角落裏那套疊放着的、勉強稱得上喜慶、卻用料粗糙、刺繡敷衍的嫁衣上。
就是爲了這樁破婚事,原主耗幹了最後一絲生機,香消玉殞。
那個素未謀面的顧庭鈺,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大婚前三天病到不能來接親?騙鬼呢!這種拙劣的借口,連她這個剛來的都能一眼看穿!
這根本不是什麼意外,而是毫不掩飾的、徹頭徹尾的輕視和侮辱!
是做給整個京城上下看的——他忠勇侯府世子顧庭鈺,根本沒把她沈知薇、沒把這早已落魄得只剩空殼子的長興侯府放在眼裏!
他甚至懶得找一個更圓滑、更體面一點的借口!就用這種近乎羞辱的方式,將原主,將長興侯府的臉面,狠狠踩在腳下!
而她的那些“好家人”,她的親生父親、繼母、兄弟姐妹……他們不僅沒有半分爲她出頭、維護家族顏面的意思。
反而調轉槍口,將所有的過錯、所有的怒火,都傾瀉在這個家裏最弱小、最無助的她身上!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親手將原主推向了絕路。
“好,好得很。”沈知薇磨了磨後槽牙,發出輕微的“咯咯”聲,眼底閃過一抹淬了冰又燃着火的凌厲光芒,“真當我是Hello Kitty,是沒脾氣的面團,可以隨便捏圓搓扁?”
她在現代職場裏,一個女孩子能在技術部門殺出一條血路,能熬夜寫代碼跟一幫大老爺們搶飯吃,靠的從來就不是忍氣吞聲和逆來順受!
她信奉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掘其根基!平時只是懶得計較,但真要惹毛了她,她絕對能懟得對方懷疑人生!
既然老天爺讓她來了,陰差陽錯占了這具身子,那從今往後,她就是沈知薇。
那個怯懦卑微、任人宰割、最終無聲無息死去的原主已經死了。
現在的她,靈魂裏刻着的是現代社會的獨立與鋒芒,血液裏流淌的是加班狗的堅韌(和怨氣)。
腦子裏裝的是幾千年的知識沉澱和宮鬥宅鬥小說經驗!
睚眥必報,寸土必爭!受了氣就得當場懟回去,吃了虧就得十倍百倍討回來!這是她的人生信條!
她掀開那床硬邦邦、帶着潮氣的薄被,赤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步步走到那套嫁衣前。
手指用力拂過上面粗糙劣質的刺繡,冰冷的布料觸感非但沒有讓她冷靜,反而像火星掉入了油庫,瞬間點燃了她心底所有的戰意和不屈。
“想給我下馬威?讓我還沒進門就先變成全京城的笑柄?讓我替你們背下這口黑鍋?然後像原主一樣,要麼忍辱負重地嫁過去繼續被作踐,要麼‘識趣’地自我了斷或者‘病逝’,好給你們騰地方,方便你們再去巴結新的高枝?”
她對着銅鏡中那張蒼白憔悴、卻難掩清麗精致輪廓的臉,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勾起一抹冷冽、嘲諷、卻又充滿勃勃鬥志和危險氣息的笑容。
“做夢!”
“姑奶奶我可不是吃素的。代碼我都敲得碎,還怕你們這些古人耍的幺蛾子?”
“顧庭鈺是吧?忠勇侯府是吧?還有這糟心的、爛到根子裏的長興侯府……”
“咱們這梁子,算是結下了。”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將原主殘存的最後一絲怨鬱、怯懦和不甘徹底呼出,眼神變得清明而銳利,仿佛一把在暗匣中塵封已久、終於得以重見天日的寶劍,驟然出鞘三分,寒光乍現,鋒芒逼人。
她看着鏡中的自己,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道:
“遊戲才剛剛開始。”
“誰整治誰,還不一定呢!”
“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