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溼滑，加之李言熹對身後的動靜並沒有防備，被那不大不小的力道一推，還真就整個人都跌入了河中。
所幸這條河的水深很淺，尋常孩童都能放心在裏面蹚水嬉戲，李言熹只撲騰了一下，就穩穩站了起來。
沈雲梔沉默一瞬，跟周圍的熱心群衆一起，將一臉鬱色的李言熹拉了上來。
“誰？”李言熹環視四周，“是誰——”
才剛說出這麼幾個字，眼神就倏地對上對面一雙顫抖的雙眸。
“嗚嗚嗚，伯、伯伯，穗穗也、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就、就向前倒了過去……”
小家夥的聲音越說越小，中間還夾雜着幾個哭嗝，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周圍的人看她哭得實在可憐，忙七嘴八舌地幫着說起了好話。
“別哭別哭！這位公子儀表堂堂，一看就不是會計較這種小事的人！”
“哎喲瞧這可憐的小模樣，哭得我都心疼了！”
“這事也不能都怪這個小家夥，剛才我無意間瞥見了一眼，小家夥也是被人絆到，這才亂了步子的——”
池今穗還在不停地小聲嗚咽着，怯懦的小眼神一下一下往李言熹的身上瞥，像是不等到這個人的原諒，她就無法徹底放下心來的模樣。
沈雲梔若有所思地盯着小家夥看了半晌，緩慢眨巴了兩下眼睛。
而後，她在心底以拳擊掌，露出個“學到了”的表情！
小家夥的演技十分逼真，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眼淚已經像珠串一樣大顆大顆地往下滴落，先前狡黠的表情徹底斂了下去，整個人顯得瑟縮又可憐。
可縱覽全程的沈雲梔清楚知道，這些都是這個小家夥演的！
若是她也能練成這爐火純青的本事，又何愁要不到多多多多的零用錢？！
李言熹眸色陰沉地盯了小家夥一會兒，再抬頭時，臉上已經掛上了溫潤的笑意：“別怕。”
“哥、哥並沒有大礙，你也不必自責。”
“哥哥”二字，還被他加重了讀音。
他不過只比沈雲梔虛長了三年的光景，對面這個小家夥看起來也只有四歲左右的模樣，如此來算，她應該喚沈雲梔一聲姐姐的。
他還不想平白就比沈雲梔長上一輩。
池今穗猛地抬起了頭，像是沒聽見對方重點強調的稱呼，一張小臉上滿是純粹的欣喜：“真的嗎？！”
“伯伯真的不怪穗穗嗎？！”
李言熹：“……”
熱心群衆：“……”
沈雲梔：“噗——”
池今穗的腳尖在地上來回劃拉了兩下，而後，像是做出了什麼重大的決定一般，張開雙手，小短腿“蹬蹬蹬——”地朝李言熹的方向跑了過去：“謝謝伯伯！！”
活像個被發射出去的小炮彈，直直沖進了李言熹的懷裏。
李言熹眼神驚恐：“等——”
“噗通——”
才從河裏出來，還沒來得及換個安全區域的李言熹，連氣都沒等喘勻，就再一次被小家夥撞了回去！
沈雲梔眼疾手快地拽住了差點跟着一起掉入河中的小團子。
她看向河中一臉陰沉的李言熹，剛想說點什麼緩解氣氛，就聽旁邊突然傳來一句——
“哼哼，渣男，還想娶穗穗的娘親？！”小家夥的聲音忿忿，“你做夢！”
沈雲梔一驚，沒來得及深思她話中的含義，就忙把小家夥調轉了個方向，企圖掩蓋這小團子是個“黑芝麻餡兒的”的事實。
雖不知道這小家夥是哪家的孩子，但李言熹的父親可是正五品官員，若這孩子出身普通家庭……
實在是得罪不起。
池今穗突然被整個人轉了個圈，對上沈雲梔的臉，當即就露出個大大的笑臉。
笑容只持續了一息，就急忙換上了緊張兮兮的表情：“伯、伯伯沒事吧？”
沈雲梔遲疑地瞥了一眼李言熹的表情，心底也不太確定：“……應該？”
【嘻，他活該！】
沈雲梔：“？！！”
這麼明目張膽的嗎？！
不對，這小家夥方才張嘴了嗎？？！
【長得這麼難看，還敢邀穗穗的娘親出來逛燈會，哪裏來的臉呐！】
池今穗心裏美滋滋的：【還好穗穗成功破壞啦！】
沈雲梔：“？？！”
嗯？
小家夥的娘親也跟着一起來了嗎？
李言熹還另外約了女伴？
會是誰？
【我娘親堂堂鎮國將軍的女兒，貌美如仙，就只有我爹爹那樣的男子才配得上她！】
沈雲梔：“……”
哦。
原來就是我啊——
“……”
“？？！”
……
接連兩次在衆目睽睽之下被一個小家夥撞進了河中，饒是李言熹再想和沈雲梔多待上一會兒，也不得不提前終止了這場鬧劇，匆匆趕回了家中。
沈雲梔一臉恍惚地被小家夥帶着挨個攤位遞上銅錢，而後又一臉恍惚地登上了回府的馬車。
身後還跟着一人一狗。
這個小家夥身上有太多的詭異之處，且身邊也不像有大人跟着的模樣，她心下一橫，索性就直接把人帶了回去。
路上，小家夥一改先前活潑的模樣，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欣喜又難過地盯着她看，嘴裏雖然沒說什麼，心裏卻反反復復地不停念叨着“要救娘親”“救爹爹”“穗穗也不要再死了”之類讓她頭皮發麻的話。
沈雲梔被小家夥的心聲嚇得一抖一抖的，但到底還是顧忌着外面人多眼雜，一路忍耐着將人帶回了將軍府中。
剛回到自己的院子裏，迎面就碰上了正巧來找她的父親和長兄。
沈雲梔先是一驚，很怕小家夥的心聲裏又蹦出什麼“娘親”之類的驚人發言，轉念一想，方才好似只有自己能聽到小家夥的心聲，就連她的隨身侍女在回程的馬車上也沒顯露出半分異樣。
她徹底放下了心來，親熱地領着小家夥走上前去：“爹，哥哥，你們怎麼過來啦？！”
沈長風沒有立即回答沈雲梔的問題，眼神詫異地看向眼前的一人一狗：“……這是？”
真奇怪。
他分明從未見過這個小家夥，卻在看見她的第一眼起，心底就沒由來地升起了一股熟悉的感覺。
這在之前從未有過。
沈雲梔攥着小家夥的小手，支支吾吾：“額……這個……就是……”
【哇——是外公呀！】
突兀出現的心聲讓沈雲梔的尾指不受控制地顫動了一瞬，很快又鎮定下來。
她在心底不住告訴自己，旁人是無法聽到小家夥的心聲的，再抬頭看向對面的兩人時，她的唇邊甚至還掛着一抹淺笑。
這抹笑意在看清對面兩人表情的瞬間倏而僵滯。
沈長風眼底溫和的笑意不知何時已經悉數褪了下去，他的身形在短暫的停頓過後，脖頸處像生鏽了般緩慢轉動，眼神驚詫地看了過來。
沈雲梔：“……”
片刻，沈長風的眸光開始在屋內瘋狂掃動，最終定格在一根手腕粗的長棍之上。
沈雲梔：“？？！”
等等！
我還能狡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