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穗穗!”
沈雲梔一張臉因缺氧而漲得通紅,好半天才爲方才的失儀找好了理由:“不可對殿下無禮,快到表姐這裏來!”
池今穗被方才那一陣尖叫嚎得頭昏眼花,聞言表情愣怔地點了點頭,乖巧走了過去。
沈家二人這才鬆了口氣。
然而這口氣也沒能鬆得十分徹底。
三皇子前些日子才剛辦完一樁大事回京,今日便是給他準備的慶功宴,到場的均是與兩位皇子關系親近的小侯爺世子。
按說沈家三人的身份實在算不得拔尖,但池文昭拽住小家夥就不鬆手,口口聲聲要當她盡職盡責的“文昭哥哥”,最後沈聿和沈雲梔只得硬着頭皮坐到了裏側,緊挨着兩個皇子。
池文昭猶如剛打贏一場勝仗的花孔雀,臉上的笑意就沒落下過,甚至還親自拿了公筷給小家夥不停布菜。
池今穗邊往自己的小荷包裏塞剛剛收到的見面禮,邊張嘴咬住送到嘴邊的小點心。
“這道蜜煎櫻桃是南煙閣的招牌,你嚐——你等等,”池文昭餘光瞄到一抹翠綠,當即就忘了什麼蜜煎櫻桃,放下木箸,雙眸睜大,“這個玉佩先給我摸摸!”
“昂。”池今穗眨巴眨巴眼睛,十分大方地遞了過去。
池文昭滿臉稀罕地把玩了半天,酸溜溜地“嘖”了一聲:“杜崇你可以啊,連這塊寶貝玉佩都送出來了。”
對面一身白衣的少年好脾氣地笑了笑。
“以前寶貝得跟什麼似的,連小爺摸一下都不讓摸,”池文昭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伸手親自將玉佩給小家夥系在了腰間,嘴裏咕噥道,“這塊玉佩可是無妄大師親自開過光的,驅災辟邪防小人,靈驗得很。”
系好之後,他還很寶貝地在上面拍了兩下,眼神艱難地從那上面撕開,看向小家夥:“你可千萬戴好了。”
“無妄大師?”池今穗很會抓住重點。
“嗯哼~”
池文昭想到這個就氣,趕緊給自己也夾了一塊甜甜的小點心:“那位可是咱們大景最有名望的得道高僧,平日裏氣派得很,說什麼只見有緣人……”
他和三哥少時並不得寵,那大師他就只在祈福大典上遠遠瞥見過,更不用提求得護身符這種事了。
當時杜崇機緣巧合間求得了一塊,可給他羨慕壞了。
氣氛有些沉重,一片沉寂當中,池今穗忽而低頭看了看自己腰間懸掛的玉佩,而後抬起頭,一臉鄭重地道:“這塊玉佩是杜叔叔送給穗穗的,穗穗不能給你。”
池文昭“噗嗤”笑出了聲:“小爺可——”不是這個意思。
時過境遷,他們在宮中的生活,早就在三哥愈發受到器重之後而好了起來,他也不再需要那種心靈慰藉多過實際用途的東西了。
“不過穗穗可以去再求一塊回來送給你,”池今穗一手撐住桌沿,一手朝着她短命小叔叔的方向伸長,等對方配合着低下頭後,輕輕在眼角處摩挲了兩下,“文昭哥哥不難過奧!”
池文昭一愣。
眼角處的那只軟乎乎的小手好像穿透了他的軀殼,直直撫在了突然加速跳動的心上。
整張桌子上的人眼睜睜瞧着池文昭的臉瞬間漲得通紅,還沒來得及調侃兩句,又眼睜睜看着沈家兄妹二人和池文昭一起眼神驟然變得驚恐。
像是突然發生了什麼,他們不得而知的詭異事件。
調侃的話就這麼憋了回去。
一片寂靜之中,軟糯又愁苦的聲音一道接着一道,在場的只有四人能夠聽到——
【畢竟小叔叔死得早,他肯定需要這個!】
【對啦,穗穗還不知道小叔叔是怎麼死的呢,】池今穗緩緩低頭,悄悄遞了一塊超大的肉肉下去,討好的意圖異常明顯,【這個粉蒸肉好好吃,來福哥哥你快嚐嚐!】
沈雲梔阻止不及,滿臉菜色地看着池文昭的臉色一變再變,心底一片冰涼。
崽崽!
你才剛管九皇子殿下叫了哥哥,現在是不可以再管來福也叫哥哥的,啊啊啊啊啊啊!!
池文昭大腦一片混沌,眼神恍惚,腦中的想法在“這麼小的孩子怎麼可能會腹語”、“那幾個家夥怎麼突然用看傻子的表情看他”以及“這不是你家崽嗎怎麼你們沈家的人還跟着一起震驚”中來回晃蕩,最後定格在“那個小叔叔是在說誰”上。
常年不怎麼轉動的腦筋一時超載,他習慣性地回頭去尋找他的大腦,終於發現了這張圓桌上的第三種表情——
他那個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三哥此時正攥緊茶盞停在半空,臉色凝重地垂下眼睫,雖未直接看向小家夥,但他可以感覺得到,他三哥的注意力,已經全部都投到了小家夥的身上。
【啊!】
身側突然又傳來了小家夥軟糯的心聲。
【找到啦!】
【唔……大景十九年春,九皇子池文昭毒發於宮中,享年十六歲,下毒的是——】
“咚——”的一聲。
才剛拿起的木箸又重新落回了桌面,池文昭茫然抬頭,腦子裏終於只剩下了最後一個想法——
哦,原來那個小叔叔,說的就是我啊。
真好,他還能再活兩年呢。
哈。
什麼鬼!
池文昭差點拍桌而起。
顧不上懷疑這道詭異心聲中內容的真實性,他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那個罪魁禍首的名字之上。
天殺的,等小爺把你揪出來,剁成八塊,扔進護城河裏!
下一息,找好了資料的池今穗終於抬頭,雙眸透着“我早就知道會是如此”的智慧之光:【穗穗就猜會是這個壞蛋——】
池文昭屏住呼吸。
恰在此時,包廂的門在“吱嘎——”一聲脆響之後被人推開。
“三弟九弟,”來人聲音爽朗,人還未至,笑聲便先傳了進來,“聽說你們在此設宴……”
【二皇子,】池今穗的聲音和這道招呼疊在了一起,【池行初。】
池瀾洲的眸子倏地冷了下去,又被他很好地藏了起來:“二哥。”
屋內衆人紛紛起身行禮,池行初抬手虛停半空,目光好奇地打量明顯比衆人矮了一截的小團子:“……這是?”
池今穗才剛看完血淋淋的資料,正是不想搭理這個壞蛋的時候,聞言怯生生地站了起來,一股腦躲在了她娘親的身後,假裝自己是個超級自閉的崽。
沈雲梔:“……”
沈雲梔尷尬微笑,再一次搬出遠親的說辭。
池行初的目光順勢落在了沈雲梔的身上,眼帶驚豔:“這位姑娘……”
話還沒等說完,就聽有一聲極小的、稚嫩的聲音,從沈雲梔的背後傳了出來——
“嘖。”
池行初:“……”
池行初:“???”
她嘖我了?
她剛才嘖我了對吧?!
沈雲梔疲憊閉眼。
毀滅吧。
都別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