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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將我拴在了院子裏的棗樹上。
我家‘新娶’的媳婦兒跑了,全村人都對此心照不宣。
爹娘也唉聲嘆氣,怒容裏帶着不甘和遺憾。
陳建軍還梗着脖子大鬧着:“我不管!許靜姝怎麼算都是我借給你們家的肚子,按照咱們之前的約定,她算是我女人。現在她跑了,你們得賠個女人給我!”
爹娘被他纏得煩了心,指着我脫口就罵——
“想要女人是吧?那你把她帶走吧!反正蒙着被子關着燈,也看不見什麼。”
“我們家宗偉還沒媳婦呢!哪兒來的女人賠給你?”
陳建軍惡心又厭惡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又啐了口吐沫噴在我爹娘臉上。
“呸!你家這個醜八怪,老子看一眼都要做噩夢!”
“讓她鑽老子的被窩,老子還不如去睡田裏的青蛙!”
村裏看熱鬧的人全都哄笑起來。
爹娘臉色陰沉沉的,將包括陳建軍在內的所有人都趕走了。
晚上,寒風刺骨,家裏沒有生火做飯。
屋子裏不時傳來我爹的怒罵聲,以及我娘捂着臉哭的啜泣聲。
我弟弟陳宗偉蹲在門口,拿樹枝逗弄着籠子裏前段時間我爹娘從田裏給他抓的鳥兒。
大約晚上光線黑了,他沒了興致,站起來甩動着全身使性子。
“娘,我餓了!我要吃飯!”
裏面的爭吵聲才戛然而止,緊接着我爹罵了句——
“沒聽到嗎?宗偉要吃飯,媳婦兒已經跑了,你想把咱兒子也餓死?”
我娘不太有底氣地回了句:“以前不都是招娣做飯......”
可我現在,已經做不了飯了。
全身疼的要死,還被捆在樹上,傷口的血跡粘黏着破棉襖。
每動一下,就是撕心裂肺的疼。
我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鑽進了廚房,很快院子裏傳來飯菜的香味。
因爲弟弟丟了個媳婦兒,爲了彌補他。
我娘特意將前段時間從生產隊領得玉米面做成了饃饃。
還破例遞給了我一個。
我娘臉上堆着笑:“招娣啊,想不想吃玉米面的饃饃?”
“從小到大,你還沒吃過呢!去把許靜姝找回來,娘就給你吃。”
可我還是搖了搖頭,娘的臉色再次變了。
她站起身,在我的心窩子上猛踹了一腳:“愛吃不吃!不吃餓死你!”
“我怎麼這麼命苦,偏就生了你這個討債鬼!”
我又餓又冷,聞着玉米面饃饃濃烈的香氣,感覺自己的魂兒都飄了起來。
一陣陰森森的‘嘿嘿’笑聲,又讓我瞬間拉回了思緒。
弟弟陳宗偉拿着黃橙橙的饅頭站在我面前,還滿臉笑容地遞給我一個。
我雙手被捆着,根本接不到。
卻還是憑着求生的意識,用盡全身的力氣掙扎了幾下。
陳宗偉立刻得逞地高興起來,然後將那個饅頭摔在腳下,蹦蹦跳跳地踩了幾腳。
娘立刻心疼地把他拉了回去,語氣裏滿是寵溺。
“哎呦,我的小祖宗哦!這麼金貴的東西,你糟踐它幹啥?”
這是我弟弟以前最喜歡玩的遊戲。
作爲家裏的男丁命根子,每次好吃的都緊着他。
我起早貪黑地幹活,肩膀都被捆豬草的繩子勒出觸目驚心的血痕。
可爹娘給我的,只有紅薯葉摻着麥糠做成的糊糊。
他們從不許我進屋吃飯,每次一家三口在油燈底下有說有笑,讓我幹巴巴地蹲在門口。
陳宗偉多喝了一碗米湯,爹娘都笑呵呵地誇贊他有本事。
被誇了的陳宗偉就會跑出來,一把奪過我手裏的吃食,笑着鬧着踩在腳底。
只是這個遊戲,他已經很久沒有玩了。
伴隨着年齡的增長,即便是個傻子,也對女人有了意識。
他開始對着村裏漂亮的女人流口水,撲上去摸人家的屁股,最喜歡的就是許靜姝。
總是哭鬧着爹娘,讓許靜姝來當自己的媳婦。
我以爲他在癡人說夢,可卻沒想到,爹娘爲了成全唯一的寶貝兒子,竟真的鋌而走險。
那天,許靜姝告訴我。
上面發了文件,下鄉的知青們已經陸續返城了。
她的名單也在返城的行列。
她依依不舍地攥着我的手,說臨走之前,想帶我去鎮子上看場電影。
電影演的《白蛇傳》,以前許靜姝也跟我說過這個故事。
爲了陪她看電影,我起早貪黑提前打了五天的豬草,還特意換上了自己最幹淨的衣裳。
可我在村子的路口等了好久,都沒有見到許靜姝的身影。
直到回家時,發現她被鎖在了我家的地窖中。
以前許靜姝曾說,她其實不太喜歡《白蛇傳》的故事。
因爲白娘子可以爲許仙排山倒海,可真正爲她排山倒海的人卻是最好的姐妹小青。
那時,天朗氣清,風拂過山坡,送來遠處牛羊的叫聲。
可惜,我說不出話,無法告訴她。
我也願意做小青,爲她排山倒海,豁出這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