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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輛桑塔納轎車停靠在我家門口。
全村的人都驚呆了,畢竟陳家灣是十裏八鄉有名的窮村,村裏的有錢人家買輛自行車都算是稀奇事,更別說這種連見都沒見過的鐵皮黑盒子了。
“這是啥東西?我的乖乖,跑得可真快!”
“就是小了點,拉不了多少糧食,中看不中用!”
“這是轎車啊,之前俺去城裏看過的,有錢人都開這個,許靜姝家可真是有本事!”
在村人指指點點的議論中,我爹娘和陳建軍縮在門檻後面。
望着眼前聲勢浩大的情景,方才的氣勢洶洶一下子就蔫了,連大氣也不敢吭一聲。
可我的傻弟弟就不一樣了。
陳宗偉從那群人中一眼看到了許靜姝,流着滿嘴的哈喇子湊上去,嘿嘿地笑着喊——
“媳婦兒,我媳婦兒回來了!”
他張牙舞爪地撲上去想拉許靜姝,但被沈書言挺身而出給攔住了。
還猛地緊緊攥住了他的胳膊。
陳宗偉痛得大叫:“疼,好疼......”
“娘,有人欺負我!”
他如幾歲的小孩子一樣,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痛哭流涕,蠻橫耍賴。
我娘一下子就心疼了,掐着腰指着沈書言怒罵:“你想幹什麼,想殺人是不是?!”
她也一屁股坐了下來,擺出農村婦女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潑辣勁兒:“大家都快來看啊!城裏人瞧不起咱們鄉下人,拉幫結夥的來殺人了!”
“沈書言,虧你還是下鄉來的知青。”
“組織上讓你來陳家灣鍛煉,你都練到狗肚子裏去了?!”
沈書言也是來我們村的知青。
他家書香世家,父母都是教師,他本人也是博學多才,一副文縐縐的樣子。
他來我們村的時間比許靜姝短一些,倆人平日裏在村子裏幹活,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久而久之,就互相喜歡上了。
上面下發讓知青返城的文件之後,沈書言是先離開的,原本打算在城裏安頓好了,再來接許靜姝,可再回來時,卻發現許靜姝不見了。
他發了瘋似的找,挨家挨戶敲門詢問,但沒有一個人肯告訴他。
村裏的人還滿臉怨毒地在背後偷偷嚼舌根:“這倆知青可真夠不要臉的!”
“一沒父母之命,二沒媒妁之言,就偷偷搞在了一起。簡直敗壞咱們陳家灣的風氣!”
“那陳老實也是,光看城裏的姑娘年輕漂亮了,綁了個水性楊花的回家,整天跟男人眉來眼去的,他兒子陳宗偉又是個傻子,等着看吧!”
“興許哪天就跟其他的野男人勾搭上了,私奔跑路了!”
在他們眼裏,小年輕情投意合的自由戀愛,可比誰家買個或者綁個媳婦嚴重多了。
被捆在家裏生孩子,伺候男人的女人。
也比那種花枝招展,追求自由和幸福的女人順眼多了。
見我娘居然還敢倒打一耙,許靜姝氣壞了。
她轉向一旁穿着制服的警察說:“警察同志,就是他們家綁了我!他們想讓我給他家的傻兒子生孩子,就把我關在了地下室裏,要不是青禾救我,我早就已經死了!”
“這算不算綁架和人口拐賣?”
說着,她的眼圈突然紅了。
又哽咽着喃喃地說了一句:“可青禾爲了救我,自己留了下來,我怎麼能拋下她不管?求求你們幫我找到她,青禾苦了一輩子,我要帶她走。”
“再也、再也不會回到這個鬼地方了!”
可我爹娘卻耍起了橫:“誰綁你了?”
“我們陳家灣可都是正經人家,你說我們綁你,有證據嗎?”
“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瘋和臆想症,做夢都在想男人吧?要不然就是想跟哪個野男人私奔,被發現了,就想倒打一耙,攀扯我們無辜的好人家!”
周圍的村民也連連附和——
“就是就是,我們都能作證的!”
“陳老實家是我們村子出了名的老實人。”
“俺們鄉下人本本分分過日子的,咋可能做那種事?”
全村人都是幫凶,全村人都是凶手。
聽說當年陳建軍家那個死去的女人,一開始也哭着鬧着要逃走,爬過山坡,挖過地道,可每次都會被村裏的人抓回來,變本加厲地看管着。
外姓人落到這個村子裏,就像是進了狼群的綿羊,只有被宰割和蠶食幹淨的份兒。
所以我娘當初才說,只要落進陳家灣,就是天上飛的金鳳凰,也不可能逃出去了。
那麼,我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