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我媽最開心的一次,是她抱弟弟回來的時候。
弟弟是收養的,可她真的好愛他。
愛到我反而像是那個抱回來的。
媽媽說,你長得太像你爸了,我真的愛不起來。
可後來,她卻抱着被弟弟捅得滿身鮮血的我,哭着說她愛我,求我醒過來。
可是,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
1
我媽其實也愛過我的,她也曾像別的媽媽一樣,給我扎辮子,買漂亮衣服,輕吻我的臉頰,給我講故事抱着我睡覺。
只是那段日子太短暫,短暫得像是一場幻覺。
以至於我後來倒在血泊中時,都不忘再問我媽一句,“你還記得,你愛過我嗎?”
媽媽哭得說不出話,似乎沒聽見我在問什麼,只是抱着我哭。
可我不能不問。
我的生命在快速流失,如果再不問,我就沒有機會了。
我就死也不能瞑目了。
我用我最後的一點力氣,凝成一句話:“媽媽,你還記得,你愛過我嗎?”
媽媽抱着我的手抖了一下。
她端詳着我酷似我爸的臉,端詳了很久,似乎才看見我眼中那點快要消失的光芒。
她似乎才意識到,我要走了。
等不到救護車了。
我看見她低聲抽泣着,緊緊把我抱在懷裏,求我別走,求我活下來。
可自始至終,還是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以爲我全身的水分都隨着血液流了出去,可其實沒有。
還是有兩滴眼淚,從眼角滴下來,滴在我媽的手上。
算了。答案不是早知道了麼。
就這樣吧,媽媽。
餘生,你再也看不見你討厭的、酷似生父的女兒了。
以後的日子你自己過吧。
2
我痛苦的宿命,是什麼時候開始啓動的呢,讓我想想。
哦,是從六歲那年的一個雪天,我出去打雪仗開始的。
我媽那時候很寵我,給我穿戴得嚴嚴實實,帶我出了門,微笑地看着我和小夥伴跑來跑去,大呼小叫。
那時候我還是個被愛着的孩子,以爲這個世界只有愛與幸福。
我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最虛無縹緲的,就是這兩樣東西。
可能你摔一跤,就把它們全都摔沒了。
可能你摔一跤,就會撞倒自己的媽媽,害得她肚子裏的弟弟流產。
害得她大出血,永遠不能生育。
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要是知道,那天我寧願去死,也不會出去打那個該死的雪仗。
可我不能未卜先知。
我還是出去了,我還是在最興高采烈的時候,滑了一跤撞倒了媽媽,把媽媽撞到了醫院。
等我爸趕來的時候,我媽紅着眼圈:“兒子掉了,醫生說我再也不能生了。”
我爸重重嘆了口氣,什麼都沒說。
只是出門抽了好幾根煙。
我看着媽媽虛弱蒼白的臉,內疚而害怕,哭着去給媽媽擦眼淚。
可媽媽卻輕輕推開了我,看着窗外,不願意看我。
不管我怎麼跟她道歉,她都沒有再看我一眼。
3
出院後,我媽似乎就變了。
她以前總喜歡摟着我給我講故事,講驕傲的大花公雞,講小馬過河,講小蝌蚪找媽媽。
可自從出院後,她就總是怔怔地想心事,連話也不說。
爸爸變得不愛回家了,深夜的時候,我聽見媽媽在低聲哭泣。
我還聽見她給外婆打電話:“楠楠把我害苦了。楠楠爸爸現在都不着家,他多想要兒子,誰不知道啊。”
她的聲音刻意壓低,卻還是蓋不住怨恨:“我聽說,有的孩子生下來就是討債鬼,是嗎?這種情況找大師作法管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