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妃徹查了一番宮裏的下人,勢必要揪出借她的名阻撓劉才人看病的蠢貨。
正頭痛之際,小柔提醒她一件事。
半月前珍妃喝那滋補藥方爲懷龍嗣做準備時,外面通報來了個御醫。
她當時正被藥苦的頭痛,煩躁不已,聽見御醫兩個字就皺眉。
就問御醫來做什麼。
通報的小太監新來不久,見主子一臉不耐煩的模樣,靈機一動。
他當時說了什麼來着?
他這就把人打發走,不讓礙了她的眼?
恰好皇帝派人通知他要來寧西閣,她就把這事兒擱在腦後了。
珍妃頭又痛了。
這都是些什麼品種的蠢貨。
她那段時間心力交瘁,晚上休息不好,看什麼都煩,誰承想被曲解成是不想讓人給劉才人看病。
揉了揉眉心,珍妃讓小柔把宋書昀叫過來,爲他講一講祭祖的注意事宜。
她已經聽說了宋翊宸今年讓宋書昀也去祭祖的事情。
……
密信是於一在連祁的營帳裏收到的。
她此時也不在乎會不會被人傳閒話,最硬的刺頭都被她打趴下了,還有人說關系戶,那她敬他皮糙肉厚。
在長公主府記下的密文還清晰刻在腦海裏,手中的信紙似乎都沾着那人身上的冷香。
於一捏着信紙的手緊了緊,面色古怪的看向連祁,“連副將可有權更改文廈城布防?”
連祁面無表情,“沒有,此事需得大將軍與我一同作主,且文廈目前是高慶豐在管,他是鄴王的人。”
“那……”
“你也不要想着找大將軍。”連祁預判,打斷於一,“他年紀大了,圖安穩,當初把我征進西北軍是爲了鬥將的時候多個選擇。”
他頓了頓,補充道,“能弄死對方也算是殺蠻人。”
嗯,很詭異,但也很有道理。
於一想擺爛了。
這麼大一個死局宋清晏說塞就塞給她了,怎麼這麼看得起她?
當初答應做將軍的時候也沒人告訴她還要跟蠹蟲上司鬥智鬥勇啊。
“叮——收到女主委托,任務進度:20%,系統溫馨提醒,男主凌青雲出身海嘉州,此時正在趕往盛京準備明年的春闈。”
於一,“……”
雖說古代是交通不便,海嘉州距離盛京又很遠,但提前一年就開始趕路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不過分哦,宿主,男主提前進京可以避免水土不服影響考試,還能規避意外事件耽誤大事呢。”
於一不樂意了,“你到底是誰那邊的?”
“我是您這邊的呢。”
於一深吸一口氣,“你去進修了?”
“是的呢,本系統同步了總部最新數據庫,努力做到人性化服務,更有陪伴感。”
算了。
不想跟沒情商的東西說話。
“連副將,你能申請調任文廈城嗎?”
連祁點頭,“可以,但你想跟我一起去,得做我的親兵。”
跟聰明人說話就這點好,不用長篇大論的解釋對方就知道你在想什麼。
“時間不等人。”於一不等他回話,“殿下既然將此事交由我處理,那就請連副將多擔待。”
她直言,“軍中的流言想必你聽說過,明日申請調任,帶上親兵去文廈,我隨行,越快越好。”
連祁是個拎得清的,在大事上不拘着那麼多,當即應下,“可以,我安排,你打算怎麼做?”
於一眸色深沉,“具體行動需要到了文廈之後才能確定。”
她大致講了一下自己的想法,連祁聽完,扯開一個笑,“膽子很大,不怕殿下保不住你?”
面容清冷的人神色未變,只剩下一只的墨眸平靜的看向連祁,“我沒想過讓她保我。”
空氣凝滯一瞬,有暗流涌動。
連祁的笑收了收,率先移開目光,“暗中運作的事我能幫你,其他的不行,這件事不能被第三個人知道。”
於一站起身,“足夠了。”
她轉身出了營帳,忽視那些巡邏士兵投來的目光,直奔校場。
今天的訓練KPI還沒完成。
一天的時光飛速流逝,練的肌肉充血,滿身大汗的於一趁着夕陽去營地倚靠的河裏洗澡。
上遊是取水處,她之前尋得了下遊一個偏僻無人處,此時拿着換洗的衣服直奔那裏。
身上溫度降了些,她便跳入水中。
北方的冬天幹冷,於一還是用皂莢洗了兩遍,擰幹頭發,赤着腳慢吞吞的返回營帳。
現在穿了鞋會溼的。
她沒有走來時的路,選了一條黃土小路,任由冷冷晚風吹幹頭發。
往常訓練完她會拿上木屐,但是今天下訓有些晚,走得急,忘了帶上。
她沒走過這條七拐八拐的小土路,不過看方向是往軍營西邊去的。
沒走很久,路的盡頭出現一個超大號的營帳。
於一有點疑惑,這個位置是沒士兵住的,怎麼會有個這麼大的營帳。
不等她走近,營帳內的靡靡之音就傳進了耳朵裏。
於一一瞬間冷了神色。
軍妓營。
她所在的位置是營帳後方,需得繞過去才能進入營地內部。
營帳的白布被北地的風沙打出暗黃的痕跡,矗立着,陳舊又頑固。
剛走近,一道身影忽然從側面繞出來,彎腰對着角落劇烈的嘔吐起來。
是個女人。
穿着破舊的麻裙,面容枯槁,很瘦,甚至稱得上形銷骨立。
於一靜靜的看着,沒有出聲。
“阿春!幹什麼呢?還不快進來?這麼多活你不幹等着誰幹呢?!”
粗魯的吼叫聲從營帳內傳出來,一個富態的女人扭着腰,一把拍在阿春的背上。
打擊聲很重,聽得於一心髒一抽。
這一下怕不是要將女人的骨頭打折。
於一漆黑的眸中閃過一絲悲哀,她上前兩步,沉聲問,“你們在做什麼?”
兩人俱是被嚇了一跳。
富態女人其實是管着軍妓營的老鴇,她原本有些生氣,目光在觸及於一的俊臉時卻倏然一頓,隨即扯開一個笑。
“呦,小軍爺從哪裏來?怎麼走這個方向了?”女人曖昧的眨眨眼,“要來玩嗎?裏面可暖和了。”
於一臉色不太好,她看着老鴇身旁憔悴的女人,輕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阿春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於一會問自己,她垂眸,淡淡回答,“阿春。”
老鴇甩了甩手裏的絹子,語氣嫌惡,仿佛阿春是什麼不得了的髒東西,“小軍爺,你看上她了?”
這話落下時,阿春明顯抖了一下,低垂着頭站在冷風中的模樣像只枯葉蝶。
於一這才把目光移到老鴇臉上,“怎麼?有問題嗎?”
“嗨呀。”老鴇擺手,“這死丫頭前幾天剛給軍醫診出懷了身孕,接不了人,現在就是個幹雜活的。”
於一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
憤怒,疼痛,悲哀,酸楚,駁雜的漫上來,親眼所見時,她才發覺自己比想象中更渴望在這吃人的地獄裏爲她們撐起一片天空。
或許不夠晴朗,可起碼能夠讓人直起腰,也會有陽光落在她們身上。
她又問,“……你們這裏,懷孕的人都要這樣嗎?”
老鴇擰眉,對她的不斷提問有些不滿,看看於一的臉,還是回答,“不是,送進來的人都得喝藥,懷不了,她剛來沒多久,當初死活不肯喝藥。”
“不喝藥就算了,讓她接客她也不樂意,工作不積極,被壓着接了兩次,差點死我這兒。”
老鴇的語氣輕飄飄的,好像在說什麼無關緊要的小事,“上個月軍中不是說疑似病疫嗎?軍醫來檢查,她懷了三個月了。”
“只能幹點雜活了。”
於一深吸一口氣,“她跟我走,你要多少錢?”
老鴇驚訝極了,“小軍爺,你若是想女人,這裏頭五文錢便可,買一個懷了孕的女人幹什麼?你認識她?肚子裏是你的種嗎?”
阿春豁然抬頭,死死咬住下唇,淺棕色的眸子盯着老鴇,屈辱又不甘。
於一不想跟她多嘴,“多少錢,你直說。”
“小軍爺。”老鴇往於一跟前走了一步,呵氣如蘭,“你要是嫌棄她們不幹淨,來找我呀。 ”
她越靠越近,“嬢嬢我看你長得挺俊,身材也不錯,不收你銀錢。”
於一被她身上的脂粉味嗆了一下,皺着眉避開,“不用了,沒興趣。”
聞言,老鴇的態度當即冷了下來,扣着指甲,漫不經心道,“哦,你要誠心想要,五兩銀子,不講價。”
這其實算得上是天價了。
五兩銀子夠的上普通人家一年的吃食。
但於一沒有講價,“行,明天日落時分,就在這裏。”
老鴇又是驚奇的看她,“行,你別不來就行。”
於一臉上沒什麼表情,她也沒有再看阿春一眼,扭頭離開了。
老鴇哼了一聲,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進營帳去了。
良久。
阿春垂眸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又望向於一離開的方向。
她很敏感,注意到了,這個士兵剛剛沒有說一個關於買賣的字眼。
……
翌日,連祁在早操時向大將軍遞交了調任申請。
審批很快下來了,他去找於一,對方卻說要再等一等。
“你昨天不是說時間不等人嗎?”
於一神色淡淡,“我在軍妓營救了個有孕的女子,剛好你來了,給我批個假,我進城安頓一下。”
連祁挑眉,“救?還是個有身孕的?看不出你這麼喜歡大發善心。”
於一敷衍的點點頭,心裏盤算着在關雎租間屋子得多少錢。
沒門路也是個問題。
作爲邊防城,關雎內戶口查的很嚴,凡住店的都要有戶籍證明。
出租房屋的交易更是嚴查。
阿春那副模樣,戶籍肯定早就沒有了。
“你打算怎麼安頓人家?”
於一靈光一閃。
她看向連祁,眼中劃過一抹亮色,“連副將。”
連祁有種不好的預感,“幹什麼?”
“你在關雎有租房的門路嗎?阿春沒有戶籍,住不了客棧。”
“阿春?名字都知道了。”連祁無語的看着於一,“行了。”
“我在城內有套小院,讓她住着吧。”
於一笑了,真誠道,“多謝,我付你租金。”
連祁擺手,“用不着,那本來就是公費買的,裏面有幾個我們的人,也能照顧她。”
日落時分,於一帶着自己的一半家當來到了軍妓營。
她剛走近,迎面撞上了劉文沖。
對方提着褲子,看見她,眼睛一亮,“伍長!您也來?”
“我跟您說,那個叫小圓的滋味最好,您找……”
於一皺眉,對這番惡臭沖天的發言感到反胃,“與你無關。”
她大步離開,留下劉文沖一臉扭曲,低聲唾罵,“小白臉裝什麼裝。”
營帳後,老鴇正靠着杆子摳指甲,阿春換了身幹淨點的衣服,頭發也明顯打理過,臉上沒有灰土,顯然洗過了澡。
她仍舊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低着頭,不斷交疊着手指。
“五兩,你自己查查。”
老鴇接過錢袋子,仔仔細細的數了一遍,立刻喜笑顏開,“夠數,夠數,人你領走吧。”
她的指尖撥弄着那些銅錢,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不過小軍爺我可提醒你,這死丫頭就是個倔驢,你買回去弄不好要尋死覓活的呀。”
於一沒回話,走到阿春面前,“走吧,我帶你進關雎。”
細糯的應聲幾乎要化在風裏。
老鴇看看兩人離開的方向,嗤笑一聲。
頭一回見從軍妓營裏買人的。
……
於一照着地址找到了東巷深處的小院,她按照重輕輕重的順序敲開了門。
一只圓圓的眼睛朝外面看了看,隨即打開了門,“是你呀小魚!”
元寶肉乎乎的臉上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原來你就是連祁哥說的那個人啊。”
他側身讓開一條路,“快進來吧。”
於一當即跨了進去,阿春緊緊跟在她身後,目光遲疑的左看右看。
元寶若有所思的盯着兩人的後腦勺看了一會兒,隨即沖上去繼續跟於一說話。
“我跟你說,連祁哥人可好了,我找不到工作的時候他把我從大街上撿回來了,包吃住還給雙倍工錢。”
於一敷衍的點着頭,將院內布局看了個大概,“她住哪?”
“噢。”元寶一拍腦門,“太激動我忘了,她住柴房旁邊那間空屋,走,我領你們去。”
幾人來到那間屋子裏。
房間很整潔,東西也比較齊全,炕上還鋪着一床很厚的被子。
元寶沒有多打擾,率先離開。
屋子裏就剩下於一和阿春,安靜的落針可聞。
最先開口打破沉默的,是阿春。
她的聲音細糯,尾音有些不易察覺的顫抖,“你爲什麼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