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醫辦公室裏，空氣凝固成了沉重的冰塊，壓得人喘不過氣。只有電腦風扇單調的嗡鳴，以及窗外持續不斷的、令人心煩意亂的雨聲。
趙偉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個名字——“趙偉，代號‘山鷹’”。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扎進他的眼球，刺入他的大腦。那感覺荒謬絕倫，卻又帶着一種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真實感。名單上的細節分毫不差，有些甚至是他以爲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備用聯絡方案。
“這…這怎麼可能？”陳明的聲音幹澀發顫，他猛地鬆開鼠標，仿佛那東西燙手，“老趙，這…名單是假的？僞造的？”
但他的語氣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僞造一份名單或許可能，但僞造到如此程度，連三年前殉職人員的絕密檔案都精準還原，這本身就是天方夜譚。更何況，是通過一個死者吞入腹中的芯片這種方式送達？
趙偉沒有立刻回答。他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帶着濃重的消毒水味，冰冷地灌入肺葉，強行壓下了幾欲沸騰的驚駭。多年一線摸爬滾打出的本能，讓他在這足以摧毀理智的沖擊下，硬生生繃住了最後一根弦。
他的眼神變得銳利如刀，重新聚焦在屏幕上，手指冰冷而穩定地滑動滾輪。
名單很長，密密麻麻的名字和信息向下滾動。每一個名字，都對應着一個在黑暗中行走的戰友，都連帶着一個甚至幾個家庭的安危。
張超，代號“土狗”，潛伏在金海物流，負責邊境線情報… 王雯，代號“夜葵”，以夜總會領班身份，接近目標核心圈… 劉猛，代號“樵夫”，三年前“夜鶯”邱志遠的直接聯絡人，現於檔案室工作…
越看，趙偉的心就越沉。這份名單的真實性，幾乎毋庸置疑。它像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於所有臥底警員的頭頂，而握劍的手，隱藏在深不見底的黑暗裏，帶着戲謔的惡意。
“假的？”趙偉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摩擦，“裏面的信息太真了，老陳。真到可怕。”
他猛地轉過身，抓住陳明的胳膊，力道之大讓法醫皺緊了眉：“這件事，還有誰知道？經手屍檢的還有誰？”
“就…就我和我的助手小吳。發現芯片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立刻讓他出去了，後面是我一個人操作的。”陳明趕緊道，臉色蒼白，“讀取也是用的這台離線電腦，絕對沒有連接過任何網絡！”
“立刻封鎖消息！”趙偉的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關於芯片和名單，一個字都不能泄露！對任何人！包括局裏領導！”
“可…可是這…”
“沒有可是！”趙偉低吼，眼睛裏布滿了血絲，“你和我，現在都無法確定這份名單是從哪裏流出來的！更無法確定局裏…還有沒有‘幹淨’的人！”
陳明倒吸一口冷氣，瞬間明白了趙偉的言外之意。內部？問題出在內部？這個猜測比外部敵人拿到了名單更加令人膽寒。
“那…那現在怎麼辦？”陳明的聲音有些發虛。
趙偉鬆開了他，快速在房間裏踱了兩步，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着。
碼頭男屍…被剖開的腹腔…刻意隱藏的芯片…殉職戰友的名字…自己的名字…
這一切碎片在他腦中瘋狂碰撞，試圖拼湊出一個模糊卻恐怖的輪廓。
“屍體身份確認了嗎？”他猛地停步問道。
“初步比對了一下數據庫，還沒有完全匹配的。”陳明搖頭，“面部破壞嚴重，指紋被腐蝕，dna結果還沒出來。體貌特征來看，三十五到四十歲男性，長期營養不良，但有長期注射毒品的跡象，手臂上有密集針孔…”
一個可能知道名單，甚至可能攜帶名單，並且自身與毒品有關聯的人？他是怎麼得到名單的？又是被誰所殺？爲什麼死後還要被如此殘忍地破壞屍體，僅僅是爲了隱藏芯片？還是某種儀式或警告？
無數疑問像毒蛇一樣纏繞上來。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陳主任？趙隊？你們在裏面嗎？”是李振的聲音，帶着年輕人特有的急促和一絲完成任務後的放鬆，“碼頭那邊的初步走訪報告出來了，有點發現！”
趙偉和陳明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悸。
趙偉迅速走到電腦前，深吸一口氣，猛地拔掉了讀取器的連接線，將芯片緊緊攥在手心，那冰冷的金屬硌得他掌骨生疼。他對陳明使了個眼色，用最低的聲音道：“正常點。出去說話。”
陳明努力調整了一下表情，走過去打開了門鎖。
李振站在門口，頭發還在滴水，臉上帶着興奮：“趙隊，陳主任。問了一圈，有個經常夜裏在碼頭偷柴油的‘水老鼠’說，大概前天深夜，雨最大的那時候，他好像聽到有爭執聲，然後好像有什麼重物落水。他還看到一輛黑色的轎車，沒掛牌照，很快開走了。因爲他自己也心虛，沒敢多看，趕緊溜了。”
黑色無牌轎車？深夜爭執？重物落水？
時間點似乎對得上。
“他看清車裏的人了嗎？或者車型具體特征？”趙偉強迫自己用平靜的語氣問道。
“沒有，太遠了，雨又大，他只瞥了個大概。”李振有些遺憾，隨即又道，“不過，我們在下遊五百米左右的一個回水灣，找到了這個！”
他舉起一個證物袋，裏面裝着一個小巧的、已經被污水泡得變形褪色的塑料打火機。打火機上，印着一個模糊不清的logo——一朵妖豔的、扭曲的黑色曼陀羅花。
“黑色曼陀羅…”趙偉的瞳孔驟然收縮。
新安市近幾年崛起最快、也最爲隱秘的販毒組織“曼陀羅”的標志？他們行事狠辣，蹤跡飄忽，緝毒大隊盯了很久，卻始終難以打入核心。
碼頭死者…黑色曼陀羅打火機…臥底名單…
幾條線似乎隱隱約約地交織在了一起，指向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很好。”趙偉的聲音聽不出絲毫波瀾，“李振，繼續追查那輛黑色轎車和這個打火機的來源。有任何發現，直接向我匯報。”
“是！”李振不疑有他，轉身快步離開。
門重新關上。
趙偉攤開手掌，那枚冰冷的芯片靜靜躺在他的掌心，仿佛蘊含着無盡的死亡與謎團。
他想起名單上第二個名字，那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名字。
現在，他手握着一份可能引爆整個新安市緝毒戰線、甚至可能指向內部黑手的幽靈名單。
每一步，都可能踏錯。
每一秒，都可能有戰友因這份名單暴露而死去。
包括他自己。
窗外，雨聲未歇，反而更加急促，敲打着玻璃，仿佛無數惡鬼在催促。
風暴，真的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