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縣。
熱鬧的街上,小商販放聲吆喝叫聲,姜念一雙大眼睛盯着散發着香味的肉夾饃小攤,咽了咽唾沫。
這是娘親最喜歡饃饃,那是娘親最喜歡的水果。
沒有她做飯,這個時間娘親應該會起來吃飯了吧?
兒行千裏兒擔憂啊。
她已經有些想娘親了。
她眨巴着大眼睛問:“叔叔,南風館到了嗎?我們已經走了很久了,念念餓了。”
尖嘴猴腮的男人笑着指着前面的南風館,“到了,到了,你看到前面沒?就那呢。到那,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姜念順着他的手看過去,一眼就看到春風樓隔壁的南風館,黑底金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她雙眼一亮,“叔叔,你真的沒騙我,你真是大好人!”
小姑娘澄澈的雙眼太明亮太純粹,男人有些許心虛,但這一點都沒影響到他賣人。
老鴇搖着扇子出來,一見到姜念,滿意點頭,“這小姑娘長得可真水靈。”
男人撮着大拇指跟食指,笑得猥瑣,“楊媽媽,這貨的品質你是看到的,這價格……”
“長的是水靈,可是年紀也太小了,還得養養……”
“楊媽媽你可別欺負我不懂行,有些貴人不就喜歡這種的……”
兩人以爲姜念年紀小聽不懂,熱火朝天地商量着價錢。
姜念心裏卻咯噔一跳,她娘可沒少給她科普這種橋段。
貓着身子,悄然溜向隔壁的南風館。
她可是在鎮上打聽過了。
最好看的男子就在縣裏的南風館。
她呼哧呼哧跑到縣裏來,剛好遇到這位叔叔,熱情地要給她帶路。
剛好她跑累了,便坐上他牛車來了縣上,沒想到是個壞叔叔。
兩人談好價格,回頭一看,小姑娘快要溜遠了。
男人一驚,“別跑,我的二十兩!”
老鴇倒是鎮定,冷然一笑,招呼着樓裏的打手,“快,去把她給我抓回來。”
姜念一回頭,見到四個男人猙獰着朝她撲來,粗壯的手臂比她的腰還要粗。
腿子跑得比腦子還快,她避開四人圍捕跑進街上人群中。
她像只泥鰍一樣在四個大男人的追捕下,還遊刃有餘回頭扮鬼臉,小嘴叭叭罵人。
“略略略,你抓不到我,你抓不到我,我娘親可是仙人,是這世間最厲害的仙人!你敢騙我,等我娘親來了,我要她揍扁你!”
她一邊跑還一邊叫,聲入雲霄,“人販子抓小孩啦!快救救小孩啊!”
老鴇臉色微動,呵斥,“廢物!是沒吃飯嗎?趕緊把人嘴巴捂了!”
四個大男人,竟然連一個五歲小姑娘的衣角都沒抓到。
她母親莫不是真的女修士,身上有什麼防身寶物?
老鴇搖着手中扇子,臉上露出一個陰冷的笑。
昨天上面才下了命令說要搜羅些女修士,今天就有人自動送上門來。
本以爲這偏僻地方也沒幾個修士,只能看着這潑天富貴撒別人身上,沒想到峰回路轉,這好運也是沒誰了。
老鴇心頭火熱,就見小姑娘撞到了一貴婦身上,四名打手被擊飛落地,再無動手餘力。
這貴婦雲鬢高髻,一身紫雲流仙裙,衣裙上星辰流轉,以老鴇毒辣的眼光,一眼就看出這是修仙者啊!
只是她身後還跟着兩名侍女,一看就知道身份不一般,不是普通人能惹得起的。
但讓她舍了這潑天的富貴,她又舍不得。
老鴇心裏轉了個彎,快步上前拽住姜念,賠笑道:“對不起貴人,樓裏的小姑娘不懂事,沖撞了你。我這就帶回去好好教訓。”
姜念拽住貴婦,掙扎叫喊:“我不認識你,你這個黑心肝的,買賣小孩是犯法的,你放開我!”
“慢着!”貴婦柳如雪出聲喝止,看着這張縮小版的小臉,手裏血雲佩傳來滾燙的溫度,燙得她眼眶都紅了。
“把這小姑娘放開。”
她身後的侍女劍指老鴇,劍鋒寒光攝人。
老鴇心頭重重一跳,“這位貴人,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春風樓背後也是有修仙者撐腰的。”
柳如雪冷笑,“膽敢買賣我的孫女,你春風樓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她手掌一揮,老鴇如遭雷擊,倒飛摔落春風樓門前,猛然吐出一口血,再也爬不起來。
“何人敢在我春風樓鬧事?!”蒼老的聲音響起。
隨即,一道身影出現在半空。
能御空而立,至少是金丹修士。
“是仙人!”有人尖叫,瞬間整條街空無一人。
凡人皆知,仙人鬥法,可不會顧及他們這些螻蟻,死了都哭訴無門。
仙風道骨的老者一手置於腹前,另一手置於身後,飄飄若仙飛馳而下。
當他與柳如雪眼神對上的那一刻,臉色陡然劇變,腰瞬間彎下,諂媚賠笑,“不知道前輩在此,小人多有冒犯。這些凡人有眼無珠,死一百次都不爲懼!”
老鴇臉色灰白,知道自己碰到硬茬了,竟然連樓裏的仙長都不敢得罪,
然而後悔無用,她只能用顫抖着聲音爲自己辯解,“仙長,是她要搶我們樓裏的姑娘。”
“閉嘴!”巫長明厲喝,隔空一巴掌,老鴇當場斷氣身亡。
真是蠢貨,爲了個沒有修爲的凡人,竟然得罪一個他都看不清修爲的修士!
姜念轉着滴溜溜的眼睛看了一下貴婦又看了一下這老者,掐腰喝道:“誰是你樓裏的姑娘,你們想賣我?我要把你們都帶到官府去,讓官府把你們這些人販子關起來!”
她扎着兩個小啾啾,模樣嬌俏,面對修士毫無懼色,柳如雪可稀罕極了她這小模樣。
“小姑娘,他們背後有修士,官府治不了他們。”
姜念嘟嘴跺腳,“哼!你們這是官官相護,這是貪污!我要叫我娘親過來給你們一個狠狠的教訓!”
柳如雪一聽她說娘親,兩眼一亮,有些急切,“小姑娘,不用你娘親出手,我這就幫你報仇。”
她寬袖一甩,下一刻,整棟春風樓搖晃起來,尖叫聲此起彼伏,姑娘們提着裙擺從樓裏跑了出來。
柳如雪探出神識,確認樓裏再無一凡人。
劍出。
凌厲劍光一閃,咔嚓一聲,春風樓一分爲二,轟然倒塌,塵土飛揚。
姜念驚得張大了嘴巴,眼底沒有害怕,全是興奮與崇拜,“哇,姨姨太厲害了!只比我娘親差了點兒!”
柳如雪聽到這話,笑了,沒把這話當回事。
兩名侍女卻是皺起眉頭。
他們夫人如今可是元嬰期中期,在整個東洲都可以橫着走。
這小姑娘竟然說他們夫人比她娘親還差,這話也太狂妄了。
巫長明見自家產業被毀,面不改色,只是腰彎得更低,雙手獻上一個儲物袋,討好道:“前輩,小人願意獻上五千下品靈石,請你饒恕我們。”
左侍女上前收下靈石。
柳如雪掃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幾個男人,包括把姜念拐進城裏的男人,全都死了。
她淡聲說道:“以後再讓我見到你們強買強賣,死。”
“現在,給我滾!”
“等一下!”姜念的小身影掐着小蠻腰,邁着豪氣步走出來。
柳如雪臉上殺意瞬間消失,她彎下腰,臉上滿是慈祥的笑容。
“念念,你想怎麼懲罰他?”
姜念指着街邊的小攤販,“大家的損失,都要他賠!不賠不準走!”
只見空蕩蕩的街上,因着柳如雪那凌厲劍勢,攤鋪全都毀了。
如果這個小老頭不賠,不就得他們自己賠了嗎?
姜念算賬可厲害着呢,可不做這種虧本事!
柳如雪凌厲的目光掃過去,巫長明怔了怔,繼而賠笑,“賠,都賠。”
巫長明取出一個儲物袋,左雲接過,神識控進去,“夫人,裏面有一百萬兩黃金。”
巫長明彎腰討笑,“前輩,我可以走了嗎?”
“滾。”
“是,是,是。”巫長明身影一閃,消失在眼前。
姜念拍着手掌歡呼,“哇,姨姨好威武,把壞人都趕跑了!還給大家拿到了賠償,念念好喜歡啊!”
柳如雪神色微動。
左雲附過去,輕聲把方才角落裏發生的事告訴她。
方才柳如雪凌厲一劍,凡人退避,角落裏卻有一個十歲的小姑娘爬了出來。
珠珠將自己小攤上殘損的手工珠花拼命往懷裏扯,一邊扯一邊哭,嘴裏不停低喃,“娘親,娘親你別死,珠珠一定會賺到錢給你請大夫的。”
爹爹上山打獵死了, 娘親憂傷過度病倒了,高燒不退,家裏已經沒錢給娘親請大夫了,她不想娘死。
她把娘親以前做的手工珠花拿出來賣,想賺點錢給娘親請個大夫給娘親吃點東西養身體,她已經沒有爹爹了,不能再沒有娘親了。
可是爲什麼?
爲什麼會遇到仙人打架呢?
爲什麼剛才仙人打架的時候她要閃躲呢?
如果不閃躲,這些珠花就不會壞,不會壞就能賣掉掙錢給娘請大夫。
她越想越難過,越想越後悔,淚流滿面。
突然,她聽到一道稚嫩的聲音,“小姐姐,你別哭了,這些珠花都算我買下的。”
珠珠怔怔抬頭,看着比她還小的姜念,手中珠花抱得更緊,她認得她,她叫念念,跟那仙人是一夥的,就是因爲他們,才會毀了她的珠花!
她心中有怨,但她不敢說,仙人彈指間就能毀了她們家,能殺了她和她的娘親。
她是膽小鬼,只敢喏喏地說一句,“不用。”
但眼前的小姑娘從懷裏拿出一錠銀子塞她手裏,又把她手裏的珠子扒拉過來,“我娘親特別喜歡修復手工珠花,而且這些東西是我們弄壞的,我賠給你。”
珠珠看到手中銀錠,眼中迸出希冀的光,她爬起來抱着銀子就跑。
她不想管這錢錠是不是遠超她珠花的價值,她只知道有這錢,娘親就有救了,她告訴自己跑快點,再跑快點,不要讓她追上了。
但她卻越跑越慢,越跑越慢。
她抹了把小臉,上面全是淚水。
她猛地調轉方向沖回去,姜念還站在原地看着她,歪着腦袋疑惑地看着她,像娘親給她做的糯米團子,又香又軟。
珠珠抓下頭上的貝殼珠花,不舍地看了幾眼,然後把它塞到姜念手裏,“這是我爹爹跟娘親親手爲我做的,是我最珍貴的東西,我押在你這裏,我會把錢還給你的。”
說完,也不等姜念說什麼,人就跑得沒影了。
姜念還沒反應過來。
她拿起珠花一看,彩色貝殼做成花瓣,拱衛着中間那顆盈白的小珍珠,還有一枚彩色的貝殼做葉子,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着彩光,木制的梳簪打磨得很光滑,雖然用材不值錢,但手工卻很精致用心,她甚至還能感受到上面殘留的溫度。
姜念突然就很想娘親了。
聽完左雲說的事,柳如雪有些怔愣。
修仙者決鬥,不考慮凡人的性命是情理,考慮凡人的性命是良善。
而在修仙界,良善是最沒用的東西。
她出生修仙世家,父慈母愛,天性善良,與修仙者決鬥能考慮到凡人的性命已是異類,至於凡人的財物損失,只能說她的世界裏從來都不曾出現過這種東西。
卻是沒想到姜念小小年紀竟會這般善良周全。
柳如雪有些感慨,又有些欣慰。
“左雲,你去官府一趟,把賠款都落實到百姓手裏。”既然她在意,柳如雪自然也願意哄她開心。
左雲很是開心,立馬去處理這事。
姜念又開始了誇誇方針,把柳如雪誇得見牙不見眼。
柳如雪蹲下身,扶着姜念的肩膀,臉上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念念,我不是姨姨,我是你祖母。”
姜念瞪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還別說,跟她還真有幾分相似。
“姨姨,你真的是我祖母嗎?我爹爹的娘親?”
柳如雪笑容中帶着苦澀,“你長得跟你爹爹小時候一模一樣,還有血雲佩爲證,你就是我兒留下來的血脈。我這次來,就是找你回家,認祖歸宗。”
姜念警惕地往後退,“雖然你救了我,但我是不會跟你走的。爹爹已經死了,我還要給娘親找新爹爹。”
柳如雪一震,眼中悲傷彌漫,“你爹爹死了?這是你娘說的?”
無意中知道蒼寂還有血脈流落在外,心裏還抱着一絲希望,希望兒子還活着。
卻沒想到遭遇當頭一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