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橋上的死寂持續了足足五秒，才被醫療兵匆忙跑來的腳步聲和儀器嘀嗒聲打破。
陳星在艾拉和醫療兵的攙扶下，被安置在一旁的應急座椅上。他臉色慘白，呼吸急促，額頭上布滿冷汗，身體不時地輕微抽搐，仿佛還在承受着某種無形的餘波。醫療兵迅速將生命監測貼片貼在他的頸部和手腕，掃描儀發出柔和的藍光掠過他的頭部。
“生命體征極度紊亂！神經電活動異常活躍，接近癲癇閾值！皮質醇和腎上腺素水平爆表！”醫療兵語速飛快地報告，“需要立刻注射鎮靜劑和神經穩定劑！”
“不……等等……”陳星艱難地抬起一只手，阻止了醫療兵的動作，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信息……太多了……不能……昏過去……會丟失……”
他的眼睛努力聚焦，看向艾拉，眼神裏充滿了極度痛苦與一種近乎瘋狂的求知欲交織的光芒。“它……給了我……東西……碎片……必須……記錄下來……”
艾拉看着他的狀態，眉頭緊鎖。理智告訴她應該立刻讓醫療兵采取強制鎮靜措施，但陳星的話和剛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讓她猶豫了。遺跡的“回應”方式遠超想象，陳星那特殊的能力可能是唯一能解讀這超自然現象的鑰匙。
“給他注射最低劑量的穩定劑，確保他保持清醒，但緩解生理上的痛苦。”艾拉做出了一個冒險的決定，“技術官，把博士的數據板拿來，接入生物傳感器，記錄他所有的生理和神經信號數據，尤其是語言中樞和視覺皮層的活動！”
“中校，這太危險了！”李琟少校忍不住勸阻。
“我知道危險！”艾拉斬釘截鐵，“但我們可能剛剛收到了來自一個遠超我們理解的文明的第一條‘信息’，哪怕它是用差點燒穿博士大腦的方式送來的！我們必須嚐試捕捉它！”
就在“探索者號”上亂成一團的同時。
“利維坦之怒”號艦橋。
之前的從容和冷笑已經從雷克斯·索恩的臉上消失了。他站在那裏，面無表情地看着主屏幕上徹底失去信號、變爲灰色的無人機標識，以及下方那個已然恢復死寂的星球。
艦橋上的泰坦工業精英們同樣陷入了震驚和沉默。他們預想了各種情況：無人機被摧毀、被攔截、甚至觸發遺跡的毀滅性能量爆發……唯獨沒有料到這種徹底的、絕對的、無聲無息的“消亡”。
“分析結果！”索恩的聲音冷得像冰。
“先……先生，”一名技術主管的聲音有些發顫，“無法分析。所有無人機在同一普朗克時間單位內……所有系統，包括備用能源和物理性化學電池，全部……歸零。沒有能量爆發，沒有外力撞擊痕跡，沒有信號幹擾……就像是……它們的存在本身被‘否決’了。”
“否決？”索恩緩緩轉過頭，目光如同實質般壓在那個技術主管身上。
技術主管冷汗直冒：“是……是的，先生。從物理層面上看，它們仿佛瞬間……變回了‘不存在’能量狀態的無序粒子堆，只是暫時還保持着原來的形狀……”這個解釋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絕倫。
凱爾·索倫站在一旁，臉色同樣難看：“老板，聯邦的穿梭艇剛剛撤離，我們的人一靠近就……這絕不是巧合。那個遺跡的防御機制……我們完全無法理解。”
“無法理解？”索恩重復了一遍，聲音低沉，卻讓所有人心頭一凜。他慢慢走回指揮椅，坐下，手指再次開始有節奏地敲擊扶手。
短暫的沉默後，他忽然笑了，那笑容裏沒有溫度，只有一種發現終極獵物的興奮和貪婪。
“很好……這才配得上‘先驅者’的名字。”他低語道，然後抬起頭，眼神恢復了之前的冷酷和決斷，“通知聯邦安全理事會的那幾位‘朋友’，把剛才的數據（雖然幾乎沒有）和‘探索者號’貿然行動導致遺跡反應加劇（盡管是我們觸發的）的情況‘潤色’一下發過去。強調危險的不可控性和聯邦軍方處理的魯莽。”
“老板，我們還繼續……”索倫試探地問。
“繼續？”索恩打斷他，“不。暫時停止一切直接行動。既然它不喜歡被打擾，那我們就先遠遠地看着。”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屏幕上的“探索者號”。
“讓聯邦的人替我們繼續‘刺激’它。艾拉中校和她那位似乎有點特別的科學家，看起來和下面的東西建立了某種……有趣的聯系。”索恩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監視他們的一切動向，尤其是那個科學家的生命體征和神經活動數據，如果能截獲的話。我們需要知道，它到底‘說’了什麼。”
“是！”
“探索者號”醫療室。
陳星在低劑量穩定劑的作用下，劇烈的生理反應逐漸平復，但臉色依舊蒼白，眼神卻異常明亮，手指在數據板上飛快地、幾乎痙攣般地滑動着，繪制着各種扭曲的、非歐幾裏得幾何的圖案，並標注着大量無法理解的符號和碎片化的詞語。
“……不是攻擊……是協議……自動防御協議……觸發了……”他斷斷續續地呢喃着，聲音沙啞，“‘非授權訪問企圖’……‘定義：污染源’……‘執行淨化’……‘刪除’……”
艾拉站在一旁，眉頭緊鎖地看着屏幕上那些瘋狂涌現的、如同天書般的內容。
“博士，你能理解這些？”她沉聲問道。
“不……不完全……”陳星搖着頭，眼神有些渙散，卻又聚焦於某個不存在的點，“感覺……不是語言……是概念……直接投射……像把整個圖書館……塞進你的腦子……卻只給你……看一眼目錄……”
他猛地抓住艾拉的手臂，力道大得驚人：“它很……古老……非常古老……而且……悲傷……無盡的……孤獨的……悲傷……還有……警告……更深的警告……不在下面……”
他指向地板，而是顫抖地指向舷窗外的無盡深空。
“警告……來自……外面……很遠……很遠的……外面……它在這裏……是爲了……躲避……或者……等待……”
陳星的話語顛三倒四，充滿了象征和隱喻，顯然是大腦在過度負荷下對海量無法理解的信息進行的本能解讀和扭曲。
就在這時，他數據板上繪制的一個不斷重復出現的、極度復雜的螺旋狀符號突然閃爍了一下，旁邊自動標注的頻率讀數與之前遺跡脈沖的某個特征頻率完美吻合。
“這個符號……”技術官驚呼，“它在剛才博士接收到信息時，其神經電信號中重復出現了數百次！強度最高！”
艾拉盯着那個仿佛蘊含着無盡奧秘和危險的符號，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遺跡不僅僅是一個武器或墳墓。 它是一個信標？一個哨站？一個躲藏起來的避難所？ 它在躲避什麼？又在等待什麼？ 它向陳星腦中灌輸的，到底是什麼？
無數疑問盤旋在她腦中。
但有一點是清楚的：泰坦工業的魯莽行動，意外地撬開了一條縫隙，讓陳星得以窺見那深淵的一鱗半爪，而這信息的重量，幾乎將他的心智壓垮。
而這一切，都被軌道上的“利維坦之怒”號冷冷地注視着。
艾拉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定。
“將博士所有的輸出數據，尤其是這個符號，列爲最高機密。加密等級‘歐米茄’。”她的聲音恢復了慣有的冷靜和決斷，“李少校，加強艦船所有頻段的通訊屏蔽，尤其是對泰坦工業方向的。我不能確定他們截獲了多少，但必須假定他們知道陳星博士的異常。”
“中校，理事會又發來質詢，要求我們解釋剛才的能量事件和泰坦工業的損失……”通訊官報告道。
“回復他們：泰坦工業未經授權進行危險挑釁，觸發遺跡未知低強度防御機制，自食其果。‘探索者號’未受損失，情況仍在掌控。其餘細節涉及最高軍事機密，恕難透露。”艾拉的回答強硬而幹脆。
她看向舷窗外那顆灰色的星球，眼神無比復雜。
深淵第一次眨眼，帶來的是更多的謎團和更深的危險。
但這一步，已經被逼着邁了出去，再無回頭路。
她必須守住這條剛剛打開的、脆弱無比的溝通渠道，守住陳星這個可能唯一的“翻譯器”。
同時，也要守住這艘船，以及船上所有人的命。
against the hungry wolves outside, and the unfathomable mystery below.
（對抗着外界的餓狼，與下方深不可測的謎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