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知識就是力量
夜幕徹底籠罩了營地，篝火的光芒在黑暗中跳躍，映照着一張張疲憊卻因飽食而暫時舒緩的面孔。那鍋前所未有的肉湯，像一劑微弱的強心針，讓絕望的氛圍沖淡了些許。
陸炎靠坐在輜重車旁，用王鐵柱找來的、相對幹淨的布條，小心翼翼地重新包扎左肩的傷口。疼痛依舊，但思緒卻異常清晰。他正在腦中快速梳理着這個時代的基本信息，以及自己所能依仗的一切。現代醫學、野外生存、基礎化學、物理原理……這些知識，就是他在這亂世安身立命的根本。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停在了他面前，擋住了篝火的光。陸炎抬頭，是百夫長周銘身邊的一個親兵。
“陸大牛，百夫長要見你。”親兵的聲音不帶什麼感情，但眼神裏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好奇。
該來的總會來。陸炎心中一凜，面色平靜地站起身：“有勞帶路。”
王鐵柱有些擔憂地看了他一眼，陸炎遞給他一個“放心”的眼神，便跟着親兵走向營地中心那個唯一還算完整的營帳。
帳內，一支牛油蠟燭燃燒着，光線昏暗。周銘卸下了皮甲，只穿着棉袍，正就着燭光查看一張簡陋的地圖。他看起來四十歲左右，面容堅毅，眼角帶着常年征戰的風霜，眼神銳利如鷹。
“百夫長，人帶到了。”親兵稟報後便退了出去。
帳內只剩下兩人。周銘沒有立刻說話，只是用那銳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陸炎，無形的壓力在空氣中彌漫。陸炎沒有躲避他的目光，微微躬身行禮後，便坦然站立，不卑不亢。
“你叫陸大牛？”周銘終於開口，聲音低沉。
“是。”
“今天的湯，是你做的？”周銘的目光掃過陸炎肩膀的傷，“帶着傷，還能弄出那麼一鍋東西，不簡單。”
“僥幸而已，些微伎倆，不入尊長之眼。”陸炎沿用着腦海中這個時代謙遜的用語。
“伎倆？”周銘向前傾了傾身體，燭光在他臉上投下跳動的陰影，“本官親眼所見，你讓人刮肉、沙洗、沸水焯燙，還用木炭浸入湯中。告訴本官，這是何道理？莫非是哪家秘傳的庖廚之術？”
核心問題來了。陸炎心念電轉，直接說微生物、細菌、吸附原理，對方必然視自己爲妖言惑衆的瘋子。他必須將這些知識“翻譯”成這個時代能理解的語言。
他深吸一口氣，臉上適當地露出些許追憶和恭敬之色：“回百夫長，這並非庖廚之術。乃是……乃是小人祖上曾出過遊方郎中，傳下一些辨別草藥、防治時疫的粗淺法門。小人年幼時記下了一些。”
“哦？郎中？”周銘眼中精光一閃，顯然更感興趣了，“細細說來！”
“是。”陸炎組織着語言，“祖上所傳，肉食腐敗，乃是因爲沾染了天地間的‘腐穢之氣’或稱‘微邪’，此氣入體，則生癰瘡、瀉痢。刮洗、焯燙，便是爲了最大限度去除這‘腐穢之氣’。而木炭……祖籍稱之爲‘淨石’，有吸附穢氣、澄清水質之奇效。”
他盡量用“氣”、“邪”、“穢”這些傳統醫學概念來包裝現代科學原理。
周銘聽得若有所思，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那你可知，如今營中，已有數人開始腹瀉、發熱？”
陸炎心中一沉，果然！惡劣的衛生條件是瘟疫的溫床。他立刻抓住這個機會，這是提出更大計劃的絕佳切入點。
“小人正欲稟報百夫長！”他語氣變得嚴肅，“營地依河而建，兵士直接飲用生水，人畜穢物隨處皆是，蠅蟲滋生……此乃大疫之象！若不及早防治，恐不出數日，疫病蔓延，屆時不等倭寇來攻，我等便已不戰自潰！”
周銘的臉色瞬間變得凝重無比。他久經行伍，自然見過軍營中瘟疫爆發的可怕場景，那真是十室九空，比最凶悍的敵人還要恐怖。
“你有防治之法？”周銘的聲音帶着一絲急切。
“有！”陸炎斬釘截鐵，他知道必須此刻拿出切實可行的方案，“小人有三策，或可一試！”
“講！”
“其一，**飲水淨化工**。”陸炎伸出第一根手指，“即刻起，嚴令所有兵士，不得再飲生水！所有飲用水，必須徹底煮沸後方可飲用。取水處需派專人看守，上遊洗漱，下遊取水，嚴禁在取水處附近排泄。”
“其二，**營區衛生令**。”他伸出第二根手指，“必須在營地下風口，遠離水源和駐扎區的地方，挖掘深坑作爲‘淨房’（廁所），並每日用生石灰或草木灰覆蓋。所有兵士，不得隨地便溺，違令者嚴懲！同時，集中處理垃圾與廢棄物，盡可能焚燒或深埋。”
“其三，**個人清潔規**。”他伸出第三根手指，“督促兵士，尤其是傷者，盡可能保持身體與衣物清潔。飯前便後，需以清水洗手。所有傷患包扎用布，必須用沸水煮過，烈日暴曬後方能使用。”
陸炎條理清晰，將現代軍營衛生管理的核心思想，用最樸素的語言表述出來。每說一條，周銘的眼神就亮一分。這些措施聽起來簡單，甚至有些繁瑣，但細細思之，無一不是針對這污穢環境的對症之藥！
“沸水……淨房……洗手……”周銘喃喃自語，目光灼灼地盯着陸炎，“你這些法子，果真出自你祖上郎中？”
陸炎面不改色：“千真萬確。祖訓有雲：‘大災之後必有大疫，防優於治，潔勝於藥’。”
“好一個‘防優於治，潔勝於藥’！”周銘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在帳內踱了兩步。他是在賭，賭這個年輕的夥頭兵不是在信口開河，賭這些聞所未聞的法子真的有效。而賭注，是包括他在內，這近百號人的性命！
他停下腳步，目光如炬地看着陸炎：“陸大牛，本官姑且信你一回！這些事，交由你全權督辦！本官會傳令下去，命你麾下十人，及王鐵柱等人，聽你調遣！若有需要，可直接向本官稟報！”
這相當於給了陸炎極大的臨時權限，甚至超過了他什長的本職。
“小人定不負百夫長信任！”陸炎壓下心中的波瀾，沉聲應道。他知道，這是他在這個時代邁出的至關重要的一步。他不僅贏得了生存的空間，更播下了一顆名爲“權力”和“信任”的種子。
從百夫長營帳中出來，夜風一吹，陸炎才發覺自己的後背已被冷汗浸溼。與周銘這樣精明的古代軍官交鋒，每一句話都需斟酌，如同在懸崖邊行走。
他抬頭望向星空，那是一片與現代社會截然不同的、璀璨而陌生的星河。活下去，並且要更好地活下去——這個目標，此刻變得無比清晰。
他回到輜重車旁，王鐵柱立刻湊了上來：“大牛，百夫長找你啥事？沒爲難你吧？”
陸炎搖了搖頭，看着王鐵柱和另外幾個圍攏過來的、他名義上的手下，以及被周銘親兵帶來的李德彪——他臉上帶着明顯的不服和疑惑。
“百夫長有令。”陸炎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從即刻起，由我負責整頓營地衛生，防治疫病。鐵柱兄，李頭兒，還有你們所有人，需全力配合。”
他目光掃過衆人，最後落在李德彪陰沉的臉上。
“現在，我們去挖坑。”
李德彪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但在百夫長的軍令面前，他只能從鼻子裏哼出一股濁氣，不情不願地拿起了工具。
夜還很長，工作的序幕剛剛拉開。而這突如其來的權力，以及隨之而來的責任與潛在的敵意，對陸炎而言，是福是禍，猶未可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