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二十塊錢，時光順利換了四驅車底盤，報名參加了百貨商場的比賽。他拿了第三名，雖然沒有拿到“旋風眼鏡蛇”，但得了一個紀念獎杯和一套新輪胎，已經足夠他興奮好幾天。
圍棋的事情，似乎隨着那道題的解出而告一段落。
時光沒有再主動學棋，林瀾也沒有再教。生活回到原來的軌道：上學、玩四驅車、和朋友們打鬧。
但有些東西已經種下了。
時光偶爾會看着方格作業本發呆，想起那些黑白子糾纏的圖形。
他問過林瀾一次：“圍棋最高水平是什麼樣子的？”
林瀾當時正在看一本很厚的書（其實是某個世界的植物圖鑑，封面被她換成了《十萬個爲什麼》），頭也不抬地說：“聽我爺爺說，有些頂尖棋手，能算到幾十步之後，就像能看見未來一樣。”
“看見未來？”時光覺得這太玄乎了。
“就是對手所有可能的應手，都在他計算之中。”林瀾合上書，“不過那需要很多年的練習和天賦。”
時光“哦”了一聲，沒再追問。但那個“看見未來”的比喻，留在了他心裏。
時間悄然流逝，梧桐樹的葉子幾乎掉光了。
關鍵事件倒計時：3天。
林瀾的觀察進入更細致的階段。她記錄了時光這幾天的行動軌跡：放學後常去學校後街的模型店看四驅車，周末計劃和江雪明去少年宮看航模展，零花錢還剩五塊八毛，打算攢着買新馬達。
一個最普通的十一歲男孩的生活。
10月31日，周五。天氣預報說傍晚有雷陣雨。
下午最後一節課是自然課，老師講雷電的形成。時光聽得昏昏欲睡，只在老師展示避雷針模型時稍微來了點精神。
放學鈴響，孩子們一窩蜂涌出教室。
“時光！”江雪明追上他，“你明天到底去不去我爺爺倉庫啊？你說好要幫我找那本舊集郵冊的。”
“去去去！”時光背上書包，“不過說好了啊，要是找到什麼值錢的東西，得分我一點！我還差三塊錢就能買新馬達了。”
“知道啦！小財迷！”江雪明哼了一聲。
兩人約好明天上午九點在倉庫門口見。
林瀾收拾書包的動作慢了一拍。她看着時光和江雪明並肩走出教室的背影，窗外天空陰沉，雲層低垂。
關鍵事件觸發倒計時：18小時。
她該做什麼？
按照觀察者準則，她不應該幹預核心節點。但“微擾”是被允許的——只要不改變結果。
她想起原劇情裏，江雪明因爲雷雨提前離開，時光獨自在倉庫遭遇閃電，棋盤蘇醒，褚嬴出現，時光驚嚇過度暈倒，被爺爺送去醫院。
如果……如果當時有個人在附近，會不會有所不同？
不是阻止事件發生，而是在事件發生後，提供一點點及時的幫助？
林瀾背起書包，走出教室。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學校圖書館，借了一本《氣象與生活》。
然後在回家的路上，“順路”去了一趟時光家所在的巷子口的小賣部，買了一包鹽——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理的出現在附近的理由。
她記下了小賣部公用電話的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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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10月31日，周六。
上午九點，時光和江雪明準時在倉庫門口碰頭。倉庫在時光爺爺家老宅的後院，是那種紅磚砌的平房，木門上的鎖都鏽了。
“你爺爺真把鑰匙給你了？”時光懷疑地看着江雪明手裏那把銅鑰匙。
“當然！我說要來找學習資料！”江雪明得意地晃了晃鑰匙，“不過我們得快點，我爸媽中午就回來了。”
鎖很難開，時光搗鼓了好幾分鍾才“咔噠”一聲打開。門推開，灰塵撲面而來。
倉庫裏堆滿了舊家具、摞成山的報紙雜志、壞掉的收音機和電視機，還有一些用油布蓋着的不明物體。
光線從高高的氣窗斜射進來，能看到空氣中漂浮的塵埃。
“集郵冊可能在那個櫃子裏。”江雪明指着一個老式五鬥櫃。
兩人開始翻找。時光心不在焉，眼睛四處瞟，希望能發現什麼“寶貝”。他翻開了幾個舊木箱，裏面只有破衣服和舊書；又挪開一個缺了腿的椅子，下面空空如也。
“唉，什麼都沒有。”時光泄氣地坐在地上。
“你別光顧着找值錢的東西啊！先幫我找集郵冊！”江雪明在翻另一個箱子。
時光爬起來，繼續搜尋。他走到倉庫最深處，那裏堆着幾個用麻繩捆着的長方形物體，蓋着厚厚的帆布。
他掀開帆布一角。
裏面是一個棋盤。
很舊很舊的木質棋盤，邊緣有磕碰的痕跡，木紋深重，表面因爲年代久遠而泛出烏黑的光澤。
棋盤的一角有道細微的裂痕，像是被什麼重物砸過。
時光伸手摸了摸。木質堅硬冰涼，即使在倉庫的灰塵裏放了不知多少年，摸上去依然有種奇特的質感。
“這棋盤……”他嘀咕着，“看起來挺沉的，說不定是實木的？能賣錢嗎？”
他試着搬了一下，果然很重。棋盤下面還有兩個棋罐，罐口用蠟封着。
“時光！我找到了！”江雪明在那邊歡呼，舉着一本泛黃的集郵冊。
時光回頭看了一眼，又看看棋盤。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先搬出去看看。他使出吃奶的勁，把棋盤連同棋罐一起拖到倉庫中央光線好些的地方。
就在他把棋盤放穩，準備仔細看看的時候，窗外忽然暗了下來。
烏雲完全遮住了太陽，倉庫裏頓時變得昏暗。緊接着，遠處傳來悶雷的響聲。
“要下雨了！”江雪明抱着集郵冊跑過來，“我們快走吧！”
“等等，我再看看這個棋盤……”
“看什麼看啊！打雷了，很危險的！”江雪明着急地拉他，“我媽媽說了，打雷時不能在空曠地方待着！”
時光被她拉得一個踉蹌，但還是不甘心地回頭看了一眼棋盤。
就在這時——
“時光！江雪明！”
倉庫外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兩人都愣住了。時光聽出那是林瀾的聲音。
他們跑出倉庫，看到林瀾撐着一把傘站在院子裏，手裏還提着一個小塑料袋。
“林瀾？你怎麼在這兒？”時光驚訝地問。
“我來這附近買東西，”林瀾指了指巷子口的方向，“看到天氣不好，想起江雪明昨天說今天要來倉庫，就過來看看。你們最好快點，雷雨馬上要來了。”
她的話音剛落，一道刺眼的閃電劃破天空，幾乎同時，震耳欲聾的雷聲炸響！
“啊！”江雪明嚇得捂住耳朵。
時光也嚇了一跳，但他更擔心倉庫裏的棋盤——剛才他把它拖到中央，萬一下雨漏水怎麼辦？爺爺雖然不怎麼管這個倉庫，但把東西弄溼了總不好。
“我去把棋盤蓋好！”他轉身又沖進倉庫。
“時光！別進去！”江雪明着急地喊。
林瀾站在門口，看着時光跑進昏暗的倉庫。她的瞳孔深處，閃過一絲極淡的數據流——那是休眠系統在監測到異常能量波動時的被動反應。
倉庫裏，時光手忙腳亂地想把帆布拉過來蓋住棋盤。但帆布被壓在別的箱子下面，他用力一扯——
“譁啦！”
一堆舊報紙和雜物倒塌下來，揚起漫天灰塵。時光被嗆得咳嗽，眯起眼睛。
窗外又一道閃電，這次更近，白光瞬間照亮整個倉庫！
那道光照在棋盤上。
時光清楚地看到，棋盤表面那些縱橫交錯的線條，在閃電的光芒中，仿佛活了過來，流淌着某種暗金色的光澤。而那些木紋，組成了他無法理解的、繁復的圖案。
他呆住了。
然後，他聽到了聲音。
不是雷聲，不是雨聲，而是一種……若有若無的嘆息。像風穿過千年的回廊，像水流過古老的河道。
“誰？”時光下意識地問。
沒有回答。
但棋盤上的光芒越來越盛。不是刺眼的光，而是溫潤的、像月光一樣的清輝。在那光芒中，一個虛影緩緩浮現。
起初很淡，像水汽凝聚。然後逐漸清晰：寬大的衣袖，層層疊疊的古裝，長發束冠。
一個男子的輪廓，懸浮在棋盤上方，閉着眼睛，面容在光影中看不真切。
時光的呼吸停止了。
他張大了嘴，想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想跑，腿像釘在地上。
虛影的眼睫顫動了一下，緩緩睜開。
那是一雙……時光無法形容的眼睛。深邃，蒼茫，帶着千年的倦意和某種永不熄滅的執着。
那雙眼睛看向時光，目光相接的瞬間，時光覺得自己的靈魂都被看透了。
“你……”虛影開口，聲音縹緲，卻清晰地傳入時光耳中，“看得見我？”
時光猛地後退一步，腳絆到雜物，一屁股坐在地上。
恐懼終於沖破了震驚，他尖叫起來：“鬼啊——！！！”
然後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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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庫外，江雪明急得快哭了：“時光！時光你怎麼了？你回答我啊！”
她想要沖進去，被林瀾攔住了。
“你在這裏等着，我去看看。”林瀾的聲音異常平靜。
她走進倉庫。裏面光線昏暗，塵埃還未落定。時光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那個舊棋盤靜靜躺在他身邊，表面的異象已經消失，又變回了普通的舊木頭。
但林瀾看見了。
在棋盤上方，那個古裝虛影正低頭看着時光，表情復雜——有困惑，有期待，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愧疚。
褚嬴。
南梁圍棋第一人，爲尋“神之一手”而魂魄依存棋盤千年，如今終於被喚醒。
他似乎沒注意到林瀾——或者說，注意到了，但以爲她和江雪明一樣，看不見他。
林瀾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她走到時光身邊，蹲下，探了探他的鼻息和脈搏。
生命體征：正常。意識喪失原因：過度驚嚇及輕微腦震蕩（摔倒所致）。建議處理方式：保持平臥，及時送醫。
這些判斷瞬間在她腦中完成。她抬頭看向虛影，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音量，輕輕說了一句：“你會後悔的。”
褚嬴猛地一震，看向她。
但林瀾已經移開視線，好像剛才那句話只是無意識的喃喃自語。她扶起時光，沖外面喊：“江雪明！來幫忙！時光昏倒了！”
兩個女孩合力把時光扶出倉庫。這時雨已經下大了，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
“我去叫大人！”江雪明說着就要往巷子外跑。
“用這個電話。”林瀾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條，上面是小賣部的號碼，“打給時光爺爺家，號碼是634xxxx。我在這裏守着時光。”
江雪明接過紙條，看了眼昏迷的時光，咬咬牙，沖進雨裏。
林瀾把時光平放在倉庫屋檐下能避雨的地方，脫下自己的外套墊在他頭下。然後她站起身，回頭看向倉庫門內。
褚嬴的虛影飄了出來，站在雨中。雨水穿過他的身體，毫無阻礙。他就那樣看着時光，眼神裏有千言萬語，卻無法言說。
“你看得見我，對不對？”褚嬴忽然開口，這次是對林瀾說的。
林瀾沒有回答。她只是靜靜地看着雨幕。
“你剛才說……我會後悔？”褚嬴的聲音裏帶着迷茫，“爲什麼？我等了千年，終於等到一個能看見我、能與我對話之人。這是上天給我尋找‘神之一手’的機會，我爲何要後悔？”
林瀾還是沒有說話。她不能直接對話，那會暴露自己，也會過早改變褚嬴的認知。她只是一個“看不見”他的普通人。
但她的沉默，在褚嬴眼中成了另一種回答。
遠處傳來腳步聲和呼喊聲。時光的爺爺撐着傘跑來了，後面跟着氣喘籲籲的江雪明。
“小光！小光你怎麼了？”爺爺焦急地蹲下查看。
“他突然昏倒了……”江雪明哭着說。
“快，送醫院！”爺爺抱起時光，沖進雨裏。
林瀾撿起自己的外套和傘，跟了上去。經過褚嬴身邊時，她用餘光瞥見，那個千年魂靈正亦步亦趨地跟着時光，臉上寫滿了擔憂和困惑。
核心事件“褚嬴蘇醒”已完成。目標人物驚嚇昏迷，送醫中。觀察者幹預度：低（僅提供通訊協助）。結果符合預期。
林瀾撐着傘，走在雨中。
她知道，從今天起，時光的人生將徹底改變。而她的“休假”，也將進入一個全新的階段。
她將見證一段跨越千年的師徒情，一場關於成長與別離的史詩，以及那些圍棋落子間，最動人的人間煙火。
而她要做的，就是安靜地看着，並在某些時刻，輕輕推一把。
讓該相遇的相遇，該成長的成長，該圓滿的……盡可能圓滿。
雨越下越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