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的工廠區是一片由鋼鐵、陰影和機器轟鳴構成的荒原。
李鋒蹲在一棟三層廠房的屋頂邊緣，手裏舉着夜視望遠鏡，盯着下方那條堆滿廢棄集裝箱的巷道。他的肩膀傷口已經簡單處理過，纏着繃帶，還在隱隱作痛，但比起疼痛，更讓他難以忍受的是那種無所適從的焦慮。
三天了。從倉庫那晚死裏逃生後，他一直在追蹤那個紅色怪物的蹤跡。白天他繼續上班，處理那些無關緊要的文書工作，扮演一個被邊緣化的老刑警。晚上則換上便服，帶上私人的裝備——夜視鏡、錄音筆、那台老式膠卷相機，還有一把從黑市弄來的大口徑手槍——獨自在工業區遊蕩，尋找線索。
他不敢告訴任何人，包括搭檔小王。那晚的經歷太詭異，說出來只會被當成瘋子。而且上面顯然在掩蓋什麼，特案組、物證被封存、化驗結果被修改……所有這些都說明，這件事超出了普通刑事案件的範疇。
夜視鏡的視野裏一片綠光。巷道裏空無一人，只有幾只野貓在垃圾堆裏翻找食物。遠處，二十四小時運轉的工廠發出低沉的轟鳴，煙囪噴出的濃煙在夜空裏形成扭曲的軌跡。
李鋒調整了一下姿勢，傷口被牽動，疼得他吸了口冷氣。他回憶起那晚的細節：怪物紅色的皮膚，火焰般的眼睛，熔金屬的利爪，還有子彈打在它身上濺起的火星。那不是人類，甚至不是已知的任何生物。但它在倉庫裏說的那句話，用的是人類的語言……
“告訴其他人……戰爭來了……”
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戰爭？和誰的戰爭？
李鋒放下望遠鏡，從懷裏掏出那個證物袋。即使在黑暗裏，那塊暗紅色的角質碎片依然微微反光。他這些天查遍了所有能接觸到的資料——警局的犯罪檔案、公共圖書館的生物學圖鑑、甚至黑市裏流傳的一些禁忌手稿——但沒有找到任何匹配的記錄。
這東西不屬於這個世界。
至少不屬於他所知的那個世界。
就在這時，下方巷道裏傳來動靜。
李鋒立刻舉起望遠鏡。不是那只紅色怪物，是一群人。大概七八個，穿着雜亂的服裝，有些人手裏拿着鋼管和砍刀，正沿着巷道快步走來。他們的舉止不像普通工人，動作裏有種街頭鬥毆者特有的警覺和散漫。
一個幫派。可能是來這片廢棄區域進行什麼非法交易，或者只是路過。
李鋒不打算管。他今晚的目標是那個怪物，不是這些幫派分子。他壓低身子，希望他們快點過去。
但事情沒有按照他希望的發展。
那群人走到巷道中段時，突然停了下來。領頭的是個光頭壯漢，他舉起手，示意其他人安靜。所有人都緊張起來，握緊手裏的武器，四處張望。
李鋒通過夜視鏡看到，光頭壯漢的目光盯着巷道另一端的陰影。那裏有什麼東西？
幾秒後，陰影動了。
那個紅色的身影走了出來。
李鋒的心髒猛地一跳。來了。
怪物——放血鬼——站在巷道中央，距離那群幫派分子大約二十米。它的體型在夜視鏡的綠光下顯得更加魁梧，肌肉輪廓分明，皮膚上的裂紋裏透出微弱的橙紅色光芒，像是體內有岩漿在流動。火焰般的眼睛在黑暗中燃燒，視線掃過面前的人類，像是在評估獵物的質量。
幫派分子們顯然被嚇到了。有人後退了一步，有人發出驚恐的吸氣聲。光頭壯漢也臉色發白，但他強迫自己站穩，舉起手裏的砍刀。
“什麼東西？”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巷道裏回蕩，帶着明顯的顫抖。
放血鬼沒有回答。它歪了歪頭，像是在聽什麼，然後它的鼻孔擴張，深深吸氣。李鋒知道它在聞——聞血腥味，聞恐懼的味道，聞……戰鬥的可能性。
“開火！”光頭壯漢突然吼道。
隊伍裏兩個有槍的人立刻舉起武器。那是兩把粗制濫造的手槍，槍聲在巷道裏炸響，火光在黑暗中閃爍。子彈打在放血鬼身上，和上次一樣，只濺起幾點火星，留下淺淺的白痕。
放血鬼甚至懶得躲閃。它邁步向前，速度不快，但每一步都沉重有力，利爪在水泥地面上刮出刺耳的聲音。
“打它頭！”有人喊。
更多的槍聲。一顆子彈擦過放血鬼的臉頰，在角質皮膚上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跡。放血鬼停了下來，抬起爪子摸了摸臉頰，然後看着爪子上沾到的少許黑色碎屑。
它被激怒了。
下一瞬間，它化作一道紅色的閃電。
李鋒在屋頂上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放血鬼沖進人群，利爪揮舞，第一擊就撕開了一個持槍者的胸膛。那人甚至沒來得及慘叫，上半身幾乎被分成兩半，內髒和血液噴濺出來。
混亂爆發了。
幫派分子們尖叫着，有的試圖反擊，有的轉身逃跑。鋼管和砍刀砍在放血鬼身上毫無作用，反而震得他們虎口發麻。放血鬼在人群中穿梭，每一次揮爪都帶起一片血雨。它殺人效率高得可怕，幾乎是一擊一個，而且手法極其殘忍：撕開喉嚨，掏出心髒，扯斷四肢……
光頭壯漢是少數還在抵抗的人。他吼叫着，雙手握刀，朝放血鬼的後頸砍去。這一刀他用盡全力，刀刃甚至帶起了破風聲。
放血鬼沒有回頭，只是反手一抓。
咔嚓。
砍刀被直接抓斷，半截刀身飛出去，插在遠處的牆壁上。光頭壯漢愣住了，看着手裏剩下的半截刀柄。
放血鬼轉身，火焰眼睛盯着他。然後它伸出另一只爪子，抓住光頭壯漢的頭顱，五指收緊。
頭顱像西瓜一樣爆開。
李鋒在屋頂上看着這一切，胃裏翻騰。他經歷過很多凶案現場，但如此純粹、高效、近乎藝術的屠殺，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不是戰鬥，是收割。放血鬼殺人的時候沒有任何情緒波動，沒有憤怒，沒有興奮，只有一種……工作般的冷漠。
不到兩分鍾，巷道裏安靜下來。
八個幫派分子，全死了。屍體以各種扭曲的姿勢散落在地上，血液匯成一片片深色的水窪，在夜視鏡的綠光下反射出油膩的光澤。
放血鬼站在屍體中間，身上沾滿了血。它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左臂——那裏有一道傷口，不深，但正在流血。是剛才某個幫派分子在絕望中用鋼管尖銳的斷口刺中的，鋼管斷了，但斷口刺破了角質皮膚。
橙紅色的血液從傷口滲出，滴落在地面上，發出嘶嘶的聲音，像是高溫的液體。
放血鬼盯着傷口看了一會兒，然後抬起爪子，覆蓋在傷口上。李鋒看到，傷口的流血速度明顯減慢，周圍的皮肉開始緩慢蠕動，像是要愈合，但又很勉強。最終，傷口沒有完全閉合，但不再流血了。
它受傷了。雖然傷得很輕，但它確實會受傷。
李鋒記下了這個細節。
放血鬼在屍體堆裏站了一會兒，然後開始走動。它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每個屍體旁停留，用爪子翻開屍體，檢查傷口，像是在……學習？或者是在品嚐？
走到第三具屍體時，它突然停了下來。
李鋒調整望遠鏡焦距，看到放血鬼從那具屍體的口袋裏掏出了什麼東西。那是個小布包，放血鬼用爪子挑開，裏面是一些幹枯的植物碎片和幾塊顏色奇怪的石頭。放血鬼把布包湊到鼻子前聞了聞，然後發出一聲低沉的、不滿的咕嚕。
它把布包扔開，繼續檢查其他屍體。
最後，它走到巷道盡頭，停下來，抬起頭，像是在嗅空氣中的什麼氣味。
李鋒屏住呼吸。他距離巷道大約三十米，中間隔着一段距離和高度差，但誰知道這怪物的感官有多敏銳？
放血鬼的頭轉向了另一個方向——不是李鋒這邊，是朝向工業區深處，更準確地說，是朝向巢都下層管道的方向。它在那裏站了很久，鼻子不斷抽動，火焰眼睛微微眯起。
然後它動了，朝那個方向走去，速度很快，幾個起落就消失在一堆廢棄機械後面。
李鋒等了整整五分鍾，確認它不會返回，才從屋頂上爬下來。他小心地接近巷道，避開地上的血泊，檢查那些屍體。
死狀和之前幾起案件一致：誇張的撕裂傷，大量失血，部分肢體缺失。現場沒有彈殼——幫派分子用的是土制手槍，很多都不退彈殼。但李鋒在牆壁上找到了新的抓痕，刻在金屬集裝箱表面，抓痕周圍的金屬有輕微的熔化跡象。
他掏出相機，快速拍了幾張照片，然後開始檢查屍體身上的物品。大多數都是些零碎：廉價香煙，幾枚硬幣，小刀，還有那個被放血鬼扔掉的小布包。
李鋒撿起布包，打開。裏面的植物碎片他不認識，但那幾塊石頭……顏色很奇怪，暗紅色，表面有天然的紋路，像是某種礦石。他取出一塊，對着月光看，石頭內部似乎有微弱的熒光。
這是什麼？某種護身符？還是……
他想起放血鬼聞布包時的反應。那東西對這個感興趣，或者說，對布包裏的東西不感興趣，但能分辨出這是什麼。
李鋒把石頭和植物碎片重新包好，收進口袋。然後他走到巷道盡頭，站在剛才放血鬼站立的位置，朝它離開的方向看去。
那是通向巢都下層管道的方向。那片區域更混亂，更危險，有無數廢棄的工廠、堆積如山的垃圾、錯綜復雜的隧道和管道網絡。放血鬼去那裏幹什麼？
李鋒想起它最後那個動作——抬頭嗅聞空氣。
它在追蹤什麼氣味。
什麼樣的氣味能吸引那種怪物？
李鋒不知道答案。但他知道，自己必須跟上去看看。
他檢查了一下手槍的彈藥，五發子彈，加上槍膛裏的一發，總共六發。又從背包裏拿出幾個備用彈匣，裝進口袋。最後，他戴上夜視鏡，調整好角度，深吸一口氣，朝放血鬼消失的方向走去。
夜色更深了。工業區的機器還在轟鳴，但在這片廢棄區域，只有風聲和遠處隱約傳來的污水流動聲。
李鋒的腳步很輕，很慢，耳朵豎着，眼睛不停掃視周圍。
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極其危險、甚至可能是自殺的事情。
但他停不下來。
那個紅色的怪物，那些詭異的案件，上面不正常的掩蓋……所有這些都指向一個真相，一個可能顛覆他對世界認知的真相。
而他，李鋒，一個在巢都下層當了二十年刑警的老家夥，必須知道那個真相是什麼。
哪怕代價是自己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