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偶爾停下來,靜靜地看着遠處漫山遍野的紅葉,
或者俯身撿起一片形狀別致的落葉,仔細端詳,
仿佛周遭的嘈雜都與她無關。
她這份沉靜和耐力,反倒讓原本因付朝朝的吵鬧而有些煩躁的付頌川,
心裏對她生出了幾分刮目相看。
一開始覺得帶付朝朝來是“熱鬧”的,
現在,付頌川爬得氣喘籲籲之餘,
也忍不住嘟囔:“朝朝,你少說兩句,省點力氣爬山行不行?”
終於,磕磕絆絆地,三人登上了香爐峰頂。
極目遠眺,山巒起伏,紅葉似海,蔚爲壯觀。
秋風拂面,帶着清爽的涼意,吹散了登山的疲憊。
付朝朝大概是爲了挽回一路上“嬌氣”的形象,
也或許是爲了彰顯自己的“才情”,
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深吸一口氣,
對着滿山紅葉,用一種刻意拔高的、朗誦般的語調念道:“西山紅葉好,霜重色愈濃。嗯……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
她絞盡腦汁拼湊着不知從哪裏看來的詩句,雖不倫不類,
但在她看來已是極有文采。
一個鄉下來的土包子,她能懂這種意境?
念完,付朝朝還意有所指地瞥了付嫿一眼,
嘴角帶着一絲優越的笑意:“我們京市的香山秋天是不是特別美?
你在鄉下,怕是沒見過這樣的景色吧?”
我們兩個字,她咬的特別重。
話裏的輕視和炫耀,付頌川自然聽得出來,他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
見付朝朝看過來,付頌川朝她擠了擠眼睛。
示意她說話注意些,別讓付嫿難堪。
付嫿卻並不在意。
無論是嘲諷還是別的什麼。
她站在崖邊,目光悠遠地望着那一片壯麗的紅色海洋,
秋風吹動她額前的碎發,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她沉靜的眼眸。
眼前的景象讓她想起了前世,
她曾站在頂端,俯瞰世界,
如今鬥轉星移,一切仿佛鏡花水月。
感慨之下,她輕輕開口,聲音不大,
卻清晰地融入風中,帶着一種自然流露的情致: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
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這是小學便學過的古詩!
完全符合她的心境。
無論跌落到哪裏,只要她還知道自己是誰,
就會重新回到屬於自己的位置。
沒有刻意雕琢,沒有矯揉造作,
只是應景地念出了這首劉禹錫的《秋詞》。
詩句中的豪邁與昂揚,與她此刻獨立山巔、不卑不亢的身影奇異地融合在一起。
話音剛落,旁邊一位同樣在欣賞景致、
戴着眼鏡、氣質儒雅的中年男人忍不住撫掌輕贊:
“好!‘便引詩情到碧霄’,小姑娘,這詩選得好,心境更好!在這秋日登高時念出來,正合適!”
付頌川循聲望去,臉上露出驚訝之色:“高叔叔?您也來爬山?”
那中年男人笑着走過來,拍了拍付頌川的肩膀:“是頌川啊!重陽節嘛,出來活動活動筋骨。”
他目光贊賞地落在付嫿身上,“這位是?”
“這是我妹妹,付嫿,剛來京市不久。”
宋頌川連忙介紹,又對付嫿說,“嫿嫿,這位是明華中學的高校長,也是爸爸的戰友。”
付嫿大大方方打招呼:“高校長好。”
高校長笑着點點頭,目光中帶着毫不掩飾的欣賞:“付嫿同學是吧?不錯,真不錯。
你參加入學考試的事,你爸爸和我說了,放心考,題目就是普通難度,
就沖你剛才這份心性和眼界,我看好你!好好準備,一定能考出好成績!”
他對付嫿說話的語氣,是長輩對優秀晚輩的殷切期望。
而當他的目光轉向一旁臉色有些難看的付朝朝時,
只是客氣地寒暄了一句:“朝朝,最近成績還得多用心,爭取進入全校前三。”
付朝朝原本還有些不高興,聽到這話立馬喜笑顏開。
這是校長對她寄予厚望。
“校長放心,我一定努力,下次月考肯定能考入前三。”
大話誰不會說,付朝朝天賦不足,又容易被各種雜事分心,
要不是有付家各種補習,資源堆砌,恐怕前五名,都沒她的位置。
高校長他們還要留下來觀賞秋景。
寒暄幾句,付頌川帶着兩個妹妹下山。
在路上,正好碰到一位軍人,是付頌川的戰友。
於是他們結伴下山。
這位軍人其貌不揚,寬臉盤子,名字叫張寬,豪放不羈。
付朝朝很瞧不上這種粗鄙的底層士兵,並不太樂意和人家搭話。
倒是付嫿,她安靜,但也擅長交際,她的思維和經歷注定有話題和別人聊。
張寬對付嫿的印象也特別好,
從香爐峰下來,大家腿腳都有些酸軟,
山腳下卻看到另一番景致。
一片不小的湖泊靜臥在秋山環抱之中,湖水清澈,倒映着藍天白雲和斑斕的山色,
幾艘手劃的小船悠閒地漂在湖面上。
秋日午後的陽光灑在湖面,碎金點點,頗有幾分詩意。
張寬看着湖面,提議道:“走了半天也累了,不如我們泛舟湖上,歇歇腳,聽說,從水上看香山,角度又不一樣。”
付朝朝正覺得走路累得慌,立刻點頭附和:“好啊好啊,坐船舒服多了,還能看風景。”
她刻意忽略了自己剛才在山上的種種抱怨,仿佛那都不存在。
“嫿嫿,你覺得呢?要是不想坐,可以直說,我陪你在岸邊坐坐。”
付頌川對這個親妹妹越來越有好感。
付嫿笑笑:“大哥,我不累,咱們去坐船。”
她確實想從不同角度看看這片美麗的山水。
付朝朝盯着付嫿的背影咬牙切齒。
憑什麼?
她才來幾天而已,就奪走了大哥的關注。
大哥竟然這麼在乎她的感受。
張寬疑惑不解,這一路走來,他怎麼感覺那位溫柔沉靜的女孩兒反而更像付頌川的親妹妹。
倒是眼前這位,有些毛毛躁躁。
不像付家人。
幾人朝着碼頭走去。
碼頭上人不多,售票窗口前排着短短的隊伍。
正當他們排隊時,旁邊傳來一陣嬉笑聲。
只見張雯和幾個男生也走了過來,
那幾個男生穿着時下還算“時髦”的喇叭褲或花襯衫,頭發也留得略長,
帶着點這個年代被視爲“流裏流氣”的氣質。
張雯走在他們中間,臉上還帶着笑容,似乎正在爭論待會兒誰來劃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