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坐在中間,左邊是渾身溼透、正襟危坐的婆婆,右邊是同樣穿着軍裝、一絲不苟的警衛員小王。她能聞到婆婆身上傳來的雨水和泥土的氣息,混雜着一股讓她安心的、獨有的味道。
她心裏五味雜陳。一方面,是胎兒穩定的喜悅和放鬆;另一方面,是坐在軍區最高領導車裏的緊張和拘束。她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副駕駛的周正南,只能看到一個寬厚而筆挺的背影,像一座山。
陳香蘭更不自在。她渾身的衣服都在往下滴水,屁股底下的座位已經溼了一大片。她感覺自己就像一棵剛從泥裏拔出來的帶泥蘿卜,被扔進了幹淨整潔的客廳,哪哪兒都不對勁。她盡量把身子往車門邊上縮,想離林薇和那個警衛員遠一點,免得把溼氣過給人家。
她心裏琢磨着,這大領導人還真不錯,看着威嚴,心還挺熱。就是這車坐着太憋屈了,還不如她自己蹬三輪自在。
車子很快就開到了家屬院。雨勢小了些,但還在淅淅瀝瀝地下着。吉普車穩穩地停在了陳香蘭家門口,這動靜立刻引來了院裏幾戶人家從窗戶裏探頭探腦的張望。
“到了,下車吧。”司機回頭說了一句。
警衛員小王先一步下車,撐開大黑傘,拉開車門,護着林薇和陳香蘭下來。
周正南也從副駕駛上下來,他沒有打傘,雨水落在他寬闊的肩膀上,他卻毫不在意。
他看着林薇,聲音低沉但清晰:“回去讓你婆婆給你熬碗姜湯驅驅寒,好好養着身體,趙營長的任務應該快結束了,再耐心等等。你多照顧好自己還有孩子,有什麼困難,就直接跟街道或者部隊後勤提。”
“謝謝首長,給您添麻煩了。”林薇點點頭,語調平靜。
“謝謝領導關心,今天要不是您,我們娘倆就得澆成落湯雞了!”陳香蘭感激的說,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匆匆跑進了廚房,又一陣風似的又跑了出來。
她一手端着一個豁了口的粗瓷大碗,碗裏是她特意留着準備今天吃的臘肉燉白菜土豆,湯汁已經凝凍。另一只手裏,她用一塊幹淨的布托着一塊四四方方的東西。
“首長,這是我們老家的臘肉燉的白菜土豆。這個,是今兒早上剛磨的豆漿點的豆腐,拿回去擱點蔥花醬油一拌,下酒最好!”陳香蘭把兩樣東西往前一遞,態度誠懇得不容拒絕。
周正南看着眼前這個渾身溼淋淋的農村婦女,一手舉着碗,一手托着豆腐,那雙眼睛在微雨的黃昏裏,亮得驚人。他本能地想拒絕,可話到嘴邊,看着那碗樸實的菜和那塊白嫩的豆腐,拒絕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警衛員小王想上前解圍:“大姐,首長他……”
“拿着!”陳香蘭嗓門一亮,直接把碗塞到小王手裏,又把豆腐往周正南那邊遞了遞,“首長,這不是啥金貴東西,就是我們鄉下人的一點心意!您幫了我們大忙,我們也沒啥好謝的,您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們農民兄弟!”
她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周正南再拒絕就顯得矯情了。他沉默了兩秒,伸出手,接過了那塊還帶着溫度的豆腐。入手微沉,能感覺到豆腐的細嫩和實在。
“好,那我就收下了。”周正南點了點頭,“你也快回去換身幹衣服,別着涼了。”
說完,他轉身,對小王說:“別忘了待會把三輪車給大姐送回來。”然後就上了車。
吉普車很快掉頭,消失在雨幕裏。
陳香蘭看着車開遠了,才鬆了口氣。她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嘿,總算是把人情還回去一點。她不喜歡欠着別人的。
沒過一會兒,警衛員小王果然蹬着那輛三輪車回來了。車鬥裏的被褥都用油布蓋着,一點沒溼。
“大姐,車給您放這兒了。”
“哎喲,太謝謝你了小同志,還讓你跑一趟!”陳香蘭趕緊道謝。
“應該的,首長吩咐了。”小王敬了個禮,轉身跑步走了。
陳香蘭看着門口的三輪車,再看看屋裏,心裏踏實了。這海島上的第一天,雖然波折不斷,但總算是有驚無險。
……
周正南的家裏,周采芹正系着圍裙在廚房忙活。
聽到門響,她探出頭來:“正南,回來了?今天怎麼這麼晚?”
“路上有點事。”周正南換了鞋,把手裏的豆腐遞過去,“姐,這個,你看看怎麼吃。”
周采芹接過豆腐,眼睛一亮:“喲,這豆腐可真好!又白又嫩,還熱乎着呢,哪兒買的?”
“別人送的。”周正南含糊了一句。
這時,小王也把那碗臘肉燉土豆拿了進來。周采芹湊過去一聞,更是驚喜:“哎呀,這是什麼菜,這麼香!正南,你今兒是遇上誰家辦喜事了?”
“一個家屬院的軍屬送的。”周正南解開軍裝的風紀扣,有些疲憊地坐在沙發上。
周采芹把菜和豆腐都端進廚房,沒一會兒就出來了,手裏拿着筷子,夾了一小塊豆腐,自己先嚐了嚐。
“嗯!”她眼睛瞪圓了,“這豆腐,豆香味兒真足!比供銷社賣的強多了!還有這菜,你快來嚐嚐,這臘肉味兒正宗得很!”
她把菜熱了熱,又把豆腐切了塊,用醬油、小蔥和香油簡單一拌,端上飯桌。晚飯是玉米碴子粥和饅頭。周正南吃了一口臘肉燉土豆,土豆軟糯,臘肉鹹香,味道醇厚,確實是難得的好手藝。他又嚐了口豆腐,滑嫩爽口,豆香濃鬱。
“這是誰家做的?手藝這麼好。”周采芹忍不住又問。
“就那天路上你們搭伴的那個,趙偉的媽媽。”
“哦,就是那個大妹子啊!陳,陳香蘭!”周采芹想了起來,贊嘆,“這陳大妹子真真是個能幹的人兒!這才來一天,就做出這麼好吃的豆腐來了。更別說這臘肉了,肯定是她從鄉下挑來的!爲了兒媳婦能吃上一口好的,千裏迢迢的背來。真不容易!”
她看着弟弟,話鋒一轉:“正南啊,你看過日子,還是得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在身邊才行。你也是,白霞都走了七八年了,你也該爲自己想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