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嫀自一片茫茫血霧中醒來,久不能回神。車裂極刑帶來的痛楚,使得她連喘息都猶如刀割。她躺在冰冷的地上,瑟瑟的抖着。
“啪”的一聲,結實的拐杖狠狠的打在了她背上,尖銳刺耳的聲音同時落了下來,道:“孽障,讓你在祖宗靈位前思過,你竟偷懶睡覺!”
秦嫀蜷縮着身子挨了數下,才看清楚了來人。原來,是她那位偏心的祖母,秦老夫人。
平姨娘攙扶着老夫人坐下,掐捏着一把嗓子道:“母親消消氣,可別氣壞了身子。都怪夫人,把大小姐寵壞了,丁點兒的規矩都不懂,總惹您老人家生氣。”
秦老夫人不知道又想起了什麼,一臉的怒氣,再度揚起拐杖,惡狠狠打在了秦嫀身上。
秦嫀被打了許久,終於清醒過來。這是永光十年的正月,滴水成冰,她在祠堂裏跪了一天一夜,祖母卻連個火盆都不肯給她。
母親溫柔而焦急的聲音,自祠堂外傳來,道:“母親,是兒媳教女無方,求母親念在嫀兒年幼饒了她吧。兒媳願代女受罰。”
平姨娘冷冷的瞧了一眼被攔在祠堂外的秦夫人,惺惺作態的蹭了蹭眼角,對老夫人道:“母親,陽兒雖是庶子,卻是老爺唯一的兒子。夫人再瞧不上陽兒,也不該慫恿大小姐對他下狠手!如今,您只是教大小姐規矩,夫人卻這般鬧騰。外人瞧上去,還以爲您欺負她!”
秦老夫人本就未平息的火氣,被激的更甚,她恨恨的瞪了一眼蜷縮在地上的秦嫀,道:“將陽兒推下假山,是不是你母親的主意?孽障,說!”
秦嫀不語,平姨娘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丫頭將一盆冷水兜頭澆在了她身上。
秦嫀凍的唇色發紫,渾身戰栗,卻還是扛着沒有開口。平姨娘抬手推開了窗戶,卷着雪花的狂風立刻灌了進來。
秦嫀伸出手,接住落在面前的雪花。這雙手,白皙柔滑,嫩的仿若水豆腐似的。不是她握了十年刀劍,遍布了繭子的那雙手。
地面上的水,映照出她此刻的模樣,十二歲的年紀,一張尖尖的鵝蛋臉,眉目如畫,膚光勝雪,端的是皎若秋月。
永光十年,她回來了。
抬眸掃過秦老夫人和平姨娘,她心中的恨意如烈火。若不是這兩個人的貪婪,父親怎麼會被有心人栽贓陷害?秦家又怎麼會被滿門抄斬?
攏了攏身上被冷水浸透的溼衣,秦嫀想了想現下的情形。父親因公務繁忙兩日未歸,祖母和姨娘就變着法子的折騰她和母親,不過就是爲了一個平妻之位。
前世的她,沒有挨過這冷水冷風,直接昏了過去。母親爲了護她,不得已承認是自己指使女兒暗害庶子。
父親的心,也就是這個時候動搖的吧。爲了安撫祖母和平姨娘,他將平姨娘升做了平妻,而秦陽也變成了嫡子。
在祖母的縱容之下,平姨娘不但蒙蔽了父親,還得了掌家之權。之後,更是對她和母親極盡欺辱,以至於母親懷孕七個月,便早產生下了弟弟秦紹。若不是秦家出了事,平姨娘怕是就要毀了她的清白,將她嫁到平家做妾了。
秦嫀透過窗櫺,看着跪在雪地裏的母親。母親此刻還不知道自己懷了身孕,再這樣折騰下去,恐會傷了身體,要速速了結眼前危機才好。
她自頭上取下一根銀簪,抵在心口,大聲道:“平姨娘誣陷嫀兒害庶弟,嫀兒寧死不擔這污名!”言罷,她用力向自己刺去,又猛地拔出簪子。血忽的就噴了出來,濺了平姨娘和秦老夫人一臉。
趁着衆人被這血腥嚇住,秦嫀推開門,沖了出去。鮮紅的血滴在雪地裏,異樣的刺眼。她沖進母親懷裏,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母親勿要擔心,嫀兒只是傷了手腕。去請施家姨丈,自能安然無恙!”
秦夫人看女兒渾身的血,立時就慌了神。直到女兒的聲音落在耳邊,她才發現,女兒並未刺中身體,只是將手腕刺破了。腕子上的血,浸在衣服上,看上去像是刺破了心口。
秦嫀見母親愣住,拍了拍母親的手,低聲道:“母親快快哭喊,驚動的人越多越好!”
秦夫人反應過來,趕忙高聲疾呼:“母親、平姨娘你們這是要逼死我們母女麼?我可憐的嫀兒,快醒醒,你若有事,娘也不活了!紅語快去請施家大夫,快!我的嫀兒怕是不好了!”
一聽要出人命,這院子裏的奴仆都涌了過來,一時間秦家上下亂做了一團。
秦夫人抱着被人抬回房間的秦嫀,眼淚撲簌簌的往下落,她道:“嫀兒,是母親無能,才害的你傷成這樣!”
秦嫀安撫似的抱了抱母親,順手從榻邊取了個帕子,兩下將腕上的傷口包扎好,對貼身的兩個丫頭斂秋和斂冬道:“愣着做什麼,快哭,哭的越大聲越好。”
秦夫人看着秦嫀異於往常的行徑,疑惑道:“嫀兒,你跪了這一天一夜的祠堂,怎得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秦嫀靠在母親肩頭,感受着久違了的溫暖。是的,確是變了一個人。她是秦嫀,卻不是十二歲的秦嫀。她柔着聲音,對母親道:“母親,嫀兒只是想通了些事。”
秦夫人一臉愁容,對女兒道:“嫀兒,母親受些委屈無妨,只是你萬不能再頂撞你祖母,讓她拿了錯處罰你!答應母親,可好?”
秦嫀應了聲好,便合上眼睛養神。永光十年,正是父親被污貪墨,秦家滿門抄斬,她命運改變的那年。如今歸來,她定要護住家人,避過此劫。
她努力的想着前世的種種細節,那道抄家的聖旨說的是,身爲戶部侍郎的父親卷入三月的一樁貪墨案,八月被上司戶部尚書湯儉告發,於是當今聖上魏成帝便下了抄家滅族的旨意。
如今不過正月,她還有時間。
她正琢磨此事,就聽院裏傳來一陣嘈雜,隱約是平姨娘將父親攔在了院門之外。秦嫀推開些窗子去聽。恰聽到平姨娘的哭訴,她道:“老爺,您可要爲妾身和陽兒做主!大小姐將陽兒推下了假山,陽兒摔得厲害,至今還哭鬧着。老夫人罰了大小姐跪祠堂,哪知,大小姐不服管教,竟以死相逼,說是容不下妾身和陽兒,要將我們驅逐出府!”
秦侍郎遲疑道:“竟有此事?”
平姨娘哭啼道:“老夫人不過是爲我和陽兒出頭,大小姐竟用簪子劃破自己,恐嚇老夫人。老夫人被嚇的昏了過去,妾身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