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午後,御書房。
蕭徹一邊看着書,手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撫在沈晚意腰上。
“聽聞你好讀詩文,《文選》之中你喜好哪一篇?”
沈晚意淡淡道:“妾身愚鈍,未曾讀過。”
扯謊。
蕭徹看着她,他的暗線記錄得極爲詳細,他今日上午去翻看了綏靖侯府的卷宗,分明看到有記錄。
沈晚意愛讀書,尤其喜《文選》《莊子》二書。
卷宗中甚至已經寫出,《文選》之中,沈晚意最愛《哀江南賦序》和《別賦》二文,在紙上抄了不少遍。
《哀江南賦序》之中寫當年梁朝覆滅,庾信背井離鄉,離開江南,思鄉懷國,心中哀痛之意。
面前這江南女子驟經家族傾倒,遠嫁京中,其心境大抵是與當年的庾信有所相似的。
“朕倒是最愛《哀江南賦序》一文,深沉雋永,情深意切。”
沈晚意聞言,心中頓時咯噔一聲。
霎時間跪在了蕭徹腳下:“陛下,妾身及沈家絕無二心!”
蕭徹面色淡淡,只是低眉看她:“哦,何出此言?”
沈晚意手指微微發顫。
那《哀江南賦序》中通篇在懷念舊主!
甚至將當時的新王朝稱爲“大盜移國”,
末尾之中更加詠嘆“鹹陽布衣,非獨思歸王子!”
而當年,沈家是支持太子一派的!
何人爲大盜,何人爲王?
你這個沈家後人想做什麼?這幾年腦子裏在想什麼?
她在侯府之中閒來無事,常抄寫詩文,這一首賦她常常抄寫。
可這事情只有自己身邊貼身的丫鬟知道。
若非有暗線在侯府,絕無可能知道這樣的細節!
蕭徹瞧着她驚恐模樣,微微偏了偏頭。
他知道沈晚意在擔心什麼,可他分明不是這個意思。
他不過就是......想找點話題,同她說說罷了。
這《哀江南賦序》他上一次看許還在兒時,
今日上午爲了午後與她有得聊,還特意翻出來看了一遍。
如今沈家都成什麼樣子了,便是有反心又如何,她一個小女子能做什麼?
他有更多值得疑心的人,若論懷疑,沈家如今還真排不上號。
老虎會擔心兔子想要反咬一口自己麼?
蕭徹開口:“行了,起來,你這腦子裏多裝點有用的,比如如何取悅朕,少想那些不着邊際的東西。”
沈晚意緩緩起來,被蕭徹重新拉過去坐下。
蕭徹笑着道:“倒是有一點,你忘了。”
沈晚意看着他,他目光逐漸冰冷起來:“朕已經說過了,不得騙朕,你方才說什麼,自己未曾讀過《文選》?”
沈晚意睜大眼睛,她無論如何沒想到,皇帝真正在意的是這件事情。
蕭徹在她耳邊低聲道:“不長記性,還沒被罰夠?”
沈晚意有些不服氣:“這豈能算?”
她不過是隨口敷衍,不想多言而已。
蕭徹垂眸,玩味地看她:“昨晚還怕成那樣,如今倒學會頂嘴了?很好,朕還想着今晚該找個什麼理由罰你,如今你替朕找到了。”
沈晚意心下一顫,閉了嘴。
她看了看蕭徹,蕭徹似乎沒有放在心上,他繼續翻書,側臉認真,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摩挲着她的腰。
她忽然想,蕭徹比她年少整整四歲,可如今一舉一動都帶着她不可抗拒的威嚴。
她看向他之時,他眉目微微多幾分冷意,她便有些害怕心虛。
那種怕並非是來自哪一個男人脾氣大小,而是蕭徹的城府。
他垂眼抬眸之間,就能將她由內而外看得分毫畢現。
蕭徹一本書從下午看到了傍晚,
沈晚意就在旁邊坐着,安靜如一只桌子上的瓷瓶。
待蕭徹醒過來,卻發現自己正躺在書房榻上,頭枕在沈晚意膝上。
......他是何時睡着的?
他登基三年,還真沒在書房中睡着過。
他微微睜眼,卻沒動,瞧見沈晚意正拿着本書在讀,看得認真。
蕭徹從書頁一角的縫隙之中瞧着她的臉,
江南女子的確溫柔婉約,這一線側臉讓他想起江上溶溶月色。
沈晚意的側臉溫和地融化在了空氣之中,使得周遭的一切都跟着她一起溫柔起來。
的確是個佳人。
而且,纖腰一握,穿着衣裳瞧着瘦弱,脫了倒是叫他比預想的驚喜不少。
蕭徹看着她白淨如玉的側臉,他迷戀那種如新雪一般無雜質的純白,若論這一點,宮中女子倒是無出其右。
蕭徹腦子裏閃過綏靖侯那張臉,嘴角抽了抽。
他原本想着或許嚐過了便會將這女子拋之腦後,
屆時再多加賞賜一番,將沈晚意母家也略作提拔,這事兒便過去了。
可不知爲何,如今食髓知味,卻沒有饜足。
那便再留幾日,蕭徹心中盤算着今晚該如何加餐之時,面前的美人卻只是拿着書發呆,許久沒翻過一頁。
蕭徹輕喚了一聲:“沈晚意,你在想什麼?”
沈晚意嚇了一跳,心髒砰砰地跳。
蕭徹方才讀書,看着看着就歪在自己身上。
沈晚意自然不敢躲,最後蕭徹靠在她身上睡着,只好小心翼翼地將蕭徹放好在腿上。
莫約過了半個時辰,她實在坐得煩悶,便想找些東西來看。
皇帝書桌上的,她自然不敢動。
身後金絲楠木書架上厚厚的一摞摞卷宗和折子,她更是正眼都不敢瞧。
只想四下找找有無無關緊要的詩集或者古人之經典,拿來解悶。
可四下看了一圈,全無收獲。
正在她準備繼續枯坐之時,發現旁邊用來墊博古架的墊子竟然不是一塊木頭或者棉布,而是一本書。
許是因爲書房中地毯金貴,宮人怕博古架的木腳割傷了地毯,這才在下面墊了東西。
這書是用錦緞包着,如今不知何時露出一塊,叫沈晚意發現了是一本書。
沈晚意小心地伸手騰挪出來,將外面的錦緞取了。
一看封面,微微一怔,封面題頭似被人撕去了。
沈晚意翻了翻,發現是一本本朝從前的策論和散錄集子。
集錄時間應該在新帝登基以前,因爲她看到了許多前朝老臣和大學士的名字。
集子之中內容不算連貫,鬆散地記錄了前朝一些比較精彩的策論。
令她沒想到的是,這本策論集中,居然也選錄了當年她爺爺的文章。
其中有兩篇文章,分別寫於隆運八年和十二年之間。
前後相差四年,沈鼎泰第一篇篇文章寫得是關於以儒治國之仁政論,強調輕徭薄賦,與民休息。
時年先帝晚年沉溺於仙道,其治世之道也傾向於黃老之學,對朝中事務愈發不關心。
太子蕭衍在一衆老臣的上書下開始幹政,替先帝處理朝中事宜。
朝野廟堂也算一應周全,京中也是一片祥和,直到隆運八年。
那年不知怎麼,許是天命將至,先帝常年的隱疾忽然加重,一病不起。
同年夏,旱災突發,緊接着疫病四起,天下一時間人心惶惶。
難以爲繼的百姓開始造反。
蕭衍當年不過十七歲,一邊侍奉父親的疾病,一邊被鋪天蓋地的事情纏住了腿腳。
同年,被養在行宮多年的二皇子母親病逝,
二皇子蕭徹被當時還是寧貴妃的太後接回宮中,接在膝下撫養。
奪嫡之爭就是從那一年隱約起了波瀾,
寧貴妃背後鬱家有意扶持二皇子,年方十歲的蕭徹開始接觸朝中人事。
沈晚意翻看着這本冊子,這冊子乃是筆墨書寫,想來是宮中內侍應主子需求抄寫集錄的。
沈鼎泰的第二篇文章,則是論中央集權與地方分權之爭。
言辭之中勸戒皇帝“強幹弱枝”,收緊權力,言辭懇切近於嚴格,不斷警示先帝如今天下的權力正在從皇帝手中流失。
第二篇文章以後,不過兩年,沈家就徹底兵敗如山倒。
沈晚意微微發怔,只覺得好似在紙張之間窺見了歷史的軌跡。
後來奪嫡之中二皇子蕭徹勝出,大皇子蕭衍如今出家爲僧。
蕭徹登基不過三年,重設錦衣衛鎮撫司和大理寺衙門,
兩個衙門都直接聽命於皇帝,不聽六部指揮,新帝正逐漸將權利向自己手中收攏。
只是如今尚且不成氣候,整個大夏仍舊是權貴當道。
朝中勢力三分,以鬱家爲首的舊權貴風頭無二,以張岑爲首的內閣群臣中立其間,其餘便是些不成氣候,近兩年來才被皇帝慢慢提拔起來的清流和武將。
她正蹙着眉思索這一切,猛然被蕭徹一叫,嚇得直接把書“啪”的一聲掉在了蕭徹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