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冷。
不是冰箱裏拿出的冰可樂貼着臉頰的那種涼,也不是冬天忘穿秋褲走在街上的那種寒。
這是一種從骨頭縫裏滲出來的冷,帶着鐵鏽味和土腥氣,像無數根細針慢慢地扎進骨髓裏。
王宏睜開眼。
首先看到的是一根扭曲的樹枝。
樹枝很老,皮開裂着,像老人手背上的青筋。幾片枯黃的葉子掛在上面,在風裏抖,要掉不掉的樣子。
他眨了眨眼。
樹枝上方是灰色的天,雲壓得很低,低得好像一伸手就能摸到。這不是他熟悉的那個總是灰蒙蒙但至少透着點藍的城市天空。
這是……
他動了動脖子。
咔嚓。
頸椎發出幹澀的響聲,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氣。這聲音太響了,響得不像他自己的脖子能發出來的——等等,他昨天通宵打遊戲,這會兒不是應該在電競椅上流着口水補覺嗎?
記憶涌上來。
不是他自己的記憶。
是另一種東西,像決堤的洪水,蠻橫地沖進他的腦子裏。
“萬歲爺,陝西又遭蝗了……”
“陛下,遼東軍餉已拖欠半年……”
“闖賊已破潼關!”
“建奴叩關!”
“京城……守不住了……”
聲音很多,很雜,有尖細的太監音,有老臣顫巍巍的奏報,有女人的哭聲,最後都混在一起,變成一種絕望的嗡鳴。
嗡鳴的中心,是一個聲音。
那個聲音在說:“朕……朕非亡國之君……”
聲音很年輕,但疲憊得像熬幹了油的燈。
王宏猛地坐起來。
動作太快,眼前一黑,差點又栽回去。他用手撐住地面,手掌按在冰冷的凍土上,硌得生疼。
他低頭看自己的手。
這不是他的手。
他的手雖然因爲長期敲鍵盤有點薄繭,但總體還算修長幹淨。可眼前這雙手——瘦,太瘦了,指節突出得像竹節,皮膚蒼白得能看到底下青紫色的血管。指甲縫裏塞着泥,還有……暗紅色的,像是幹涸的血跡。
手上穿着明黃色的袖子。
袖口繡着龍紋。
金線繡的,在灰暗的天光下,泛着微弱的光。
王宏的呼吸停了一拍。
他慢慢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環顧四周。
荒山。
枯草。
一塊形狀奇怪的大石頭。
還有——他身後這棵樹。
一棵歪脖子老槐樹。
樹枝上,垂下來一根衣帶。白色的,絲綢的,在風裏輕輕地晃。衣帶打了個結,那個結的形狀很標準,像是專門練習過怎麼上吊的人打的。
煤山。
歪脖子樹。
崇禎。
三個詞像三道閃電,劈進他的腦海。
“我操……”他聽見自己發出一個氣音,聲音嘶啞得像是破風箱,“不是吧……”
穿越這種事,他只在小說裏看過。作爲一個二十一世紀的普通社畜,他的最大夢想就是攢夠錢回老家躺平,每天打打遊戲看看劇,最好還能有個溫柔賢惠的老婆——當然,這個得隨緣。
他可從來沒想過要穿越。
更沒想過要穿越成一個皇帝。
尤其是一個馬上就要上吊自殺的亡國之君!
“這他媽比甲方半夜打電話讓改方案還刺激啊!” 王宏在心裏爆了句粗口,感覺自己的心髒正在以每分鍾一百八十下的速度狂跳。
他掙扎着想站起來。
腿是軟的。
這具身體——朱由檢的身體——已經虛弱到了極點。連續十幾年的熬夜批奏折,擔驚受怕,食不下咽,再加上這幾天京城被圍、逃跑失敗的精神打擊,早就掏空了所有的元氣。
王宏試了兩次,才勉強扶着樹幹站起來。
站直之後,他低下頭,看自己這一身。
明黃色的龍袍,髒了。下擺沾滿了泥,還有幾處被荊棘劃破的口子。腰間的玉帶鬆垮地掛着,上面的玉佩少了好幾塊——大概是逃跑路上掉了吧。
風更大了。
北風像刀子一樣刮過他的臉。他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地把手縮進袖子裏。
這個動作讓他一愣。
等等。
如果他是崇禎,那現在是什麼時候?
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九日。
李自成攻破北京的日子。
按照歷史,再過一會兒——也許就是天亮之後——這位皇帝就會在這棵樹上吊死,然後大明朝就正式完蛋了。
“我不想死。”王宏聽見自己說。
聲音很輕,但很清晰。
“老子才二十七歲,還沒娶老婆,還沒體驗過當皇帝的快樂——呸,不是,還沒爲社會主義現代化做貢獻呢,怎麼能就這麼掛了?”
他抬頭看那根衣帶。
衣帶還在晃,像一個邀請,又像一個嘲諷。
朱由檢的記憶又涌上來一些碎片。是最後決定來煤山時的畫面。這個年輕的皇帝屏退了所有太監,只帶着一個叫王承恩的老太監,深一腳淺一腳地爬上這座山。他最後看了一眼紫禁城的方向,然後解下了衣帶。
絕望。
那種絕望像黑色的潮水,漫過王宏的意識的堤壩。
那不是他的情緒,是這具身體原主的。是朱由檢積攢了十七年的,對江山傾覆的不甘,對臣子背叛的憤怒,對自身無力的憎恨。
“夠了。”王宏咬咬牙,“別在我腦子裏哭哭啼啼的。”
“一個大男人——不對,一個皇帝——混成你這樣,也確實該哭。但你哭歸哭,別拉着我一起死啊!”
他試着跟那股殘留的意識溝通。
沒有回應。
只有更深的悲涼漫上來,像冬夜裏的霧氣,要把他的思維都凍僵。
王宏深吸一口氣。
冰冷的空氣沖進肺裏,讓他清醒了一些。
他開始回憶。
回憶他看過的那點明史——大部分還是從電視劇和網絡小說裏看來的。崇禎,朱由檢,即位時十七歲,幹掉了魏忠賢,然後……然後就被東林黨忽悠瘸了?遼東戰事不利,國內天災人禍,李自成張獻忠造反,最後上吊煤山。
簡單概括就是:開局一副爛牌,打得稀巴爛,最後把桌子都掀了。
“這副牌是夠爛的。” 王宏看着自己這雙瘦骨嶙峋的手,“但再爛的牌,也比直接認輸強吧?”
他想起自己打遊戲的時候,哪怕經濟落後一萬,隊友全崩,他也從來不會點投降。
萬一翻盤了呢?
萬一對面突然掉線呢?
“雖然穿越成崇禎比對面掉線的概率還低,但既然來了……”
他握了握拳。
手指關節發出咯咯的響聲。
那股朱由檢留下的不甘情緒,突然變得強烈起來。它不再只是悲涼,而是變成了一種灼熱的、滾燙的東西,像岩漿一樣在他血管裏奔流。
“朕……不想死……”
這次不是王宏說的。
是這具身體的本能,是朱由檢殘存的意志。
“朕的江山……祖宗基業……”
王宏閉上眼睛。
他能“看”到一些畫面。不是清晰的影像,而是一種感覺。是奉天殿上那張寬大的龍椅,是奏折上密密麻麻的字,是地圖上被標紅的淪陷州縣,是深夜燭火下批閱文書時手腕的酸疼。
還有更多。
是登基那天,少年天子坐在龍椅上,俯視百官朝拜時的志得意滿。
是除掉魏忠賢時,那種大權在握的興奮。
是每一次接到噩耗時,心髒被攥緊的疼痛。
是最後這幾天,看着城牆外烽火連天,而滿朝文武無一人可用的徹骨冰寒。
“行了行了,知道了。”王宏在心裏說,“你不甘心,你很憋屈,你覺得全世界都對不起你。”
“但光不甘心有屁用啊!你得支棱起來啊大哥!”
他睜開眼。
眼神變了。
如果說剛才還是王宏——那個二十一世紀的普通青年——的眼神,帶着茫然、驚恐和一點吐槽的活力,那麼現在,這雙眼睛裏多了別的東西。
一種沉重的,屬於帝王的責任感。
一種瘋狂的,屬於賭徒的決絕。
還有一絲……屬於現代人的狡黠。
“朱由檢。”他對着空氣——或者說對着這具身體裏即將徹底消散的原主靈魂——低聲說,“你的戲份結束了。”
風停了片刻。
好像連天地都在聽他的話。
“從今天起,這台戲,換我唱。”
他頓了頓,嘴角慢慢勾起一個弧度。
“你放心,我演技可能不如你,但我劇本看得多啊。”
他伸出手,抓住那根晃動的衣帶。
絲綢的觸感很涼,很滑。
他用力一拽。
衣帶從樹枝上脫落,輕飄飄地落在他手裏。他捏着那根帶子,看了看,然後隨手扔到地上。
“上吊?”他嗤笑一聲,“那是懦夫的選擇。”
“我王宏——呸,朕朱由檢——就是死,也得死在龍椅上,死在後宮裏,死在美女的懷裏。吊死在這荒山野嶺算什麼?一點排面都沒有!”
這話說得很不要臉。
但很奇怪,說完之後,他感覺身體輕鬆了一些。
好像某種枷鎖被打破了。
朱由檢殘留的那些悲悲戚戚的情緒,被這句混不吝的話沖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熱氣,從丹田往上涌,順着脊椎爬上來,一直沖到天靈蓋。
王宏——現在應該叫他朱由檢了——挺直了腰背。
雖然這具身體還是很虛弱,雖然肚子餓得咕咕叫,雖然手腳還是冰涼的,但他的眼神已經不一樣了。
他看向山下。
天色漸漸亮了。
鉛灰色的雲層邊緣,透出一絲慘白的光。借着這光,他能看到山下那座城市的輪廓。高高的城牆,鱗次櫛比的屋頂,還有最中央那片巍峨的宮殿群。
紫禁城。
那座他只在電視上見過的皇宮,現在就在他腳下。
是他的家。
也是他的戰場。
“李自成……”他喃喃道,“聽說你進城之後,在皇宮裏搜刮了不少寶貝?”
“不好意思,那些都是朕的私房錢。”
他抬起腳,試着往前走了一步。
腿還是軟,但能走。
第二步,穩了一些。
第三步,他適應了這個身體的節奏。
他開始往山下走。
不是逃跑時那種慌不擇路的踉蹌,而是一種緩慢但堅定的步伐。每一步都踩得很實,哪怕凍土硌腳,哪怕枯草絆腿。
走着走着,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對了,按照歷史,我上吊之前,是不是還幹了點別的?”
記憶碎片翻涌上來。
他“看”到朱由檢在煤山上之前,先回了趟紫禁城。他讓周皇後自盡,親手砍傷了袁妃,又殺了幾個公主……
“我靠!”朱由檢——王宏版——腳下一滑,差點摔倒。
“這兄弟也太狠了吧!虎毒還不食子呢!”
他站在原地,喘了幾口氣。
冷風灌進肺裏,讓他咳嗽起來。
咳着咳着,他突然笑了。
笑得有點神經質。
“還好我穿過來的時間點夠晚。”他抹了抹嘴角,“要是早幾個時辰,讓我親手殺女兒……媽的,這活兒我可幹不來。”
“不過話說回來,周皇後……”
記憶裏浮現出一個女人的樣子。
不是很清晰,但能看出是個溫婉端莊的女子。穿着皇後的禮服,對他行禮,眼裏有擔憂,有關切,還有……深深的愛慕。
朱由檢——原版的那個——對周皇後感情很復雜。有敬重,有依賴,但也有疏遠。畢竟這哥們是個工作狂,整天忙着拯救世界,根本沒時間談戀愛。
“暴殄天物啊!” 王宏在心裏痛心疾首,“這麼漂亮的老婆放着不睡,天天熬夜批奏折?這他媽是什麼品種的傻子!”
他加快了下山的腳步。
“得趕緊回去看看。老婆別真自盡了,那可虧大了。”
走到半山腰時,天更亮了一些。
他聽到遠處傳來聲音。
是喊殺聲,還有馬蹄聲,隱隱約約的,從京城方向傳來。
李自成的軍隊進城了。
朱由檢停下腳步,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他的眼神冷了下來。
剛才那些插科打諢的心思,暫時收了起來。
“李自成。”他輕聲說,“你進了北京城,坐了龍椅,但你以爲這就結束了嗎?”
“遊戲才剛開始呢。”
他繼續往下走。
這次,他的腦子裏開始飛快地轉動。
首先,他得活下去。
要活下去,就得離開北京。李自成不會放過他,肯定會全城搜捕前朝皇帝。
但怎麼離開?
他現在孤身一人——不對,還有個王承恩。那個老太監應該還在附近找他。
正想着,前面樹叢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朱由檢立刻蹲下身,躲到一塊石頭後面。
心跳又開始加速。
“千萬別是闖軍……老子剛穿越過來,不能就這麼領盒飯啊……”
樹叢分開。
鑽出來一個人。
一個穿着太監服飾的老人,頭發花白,臉上全是淚痕,眼睛紅腫得像個桃子。
他看到朱由檢,整個人愣住了。
然後,撲通一聲跪下來。
“萬歲爺!萬歲爺您還活着!”王承恩的聲音帶着哭腔,也帶着難以置信的狂喜,“老奴……老奴以爲您已經……”
他說不下去了,跪在地上磕頭,額頭撞在凍土上,發出咚咚的悶響。
朱由檢看着這個老太監。
記憶又涌上來。王承恩,從他登基時就跟着他,是他最信任的太監之一。最後陪他來煤山的,也只有這個人。
“倒是挺忠心的。” 他在心裏評價。
但臉上,他擺出了皇帝該有的表情。
“起來。”他說,聲音刻意壓低,帶着帝王特有的威嚴——這是他模仿電視劇裏學的,“朕無事。”
王承恩顫抖着站起來,想要上前扶他,又不敢,手伸到一半停在空中。
朱由檢主動伸出手。
“扶朕下山。”
“是……是!”王承恩趕緊攙住他的胳膊。
老人的手很穩,雖然瘦,但有力氣。
兩人慢慢往山下走。
“城裏情況如何?”朱由檢問。
“亂……亂成一團了。”王承恩的聲音發顫,“闖賊已經進了正陽門,文武百官……好多都跑去迎賊了。”
朱由檢點點頭。
不意外。
樹倒猢猻散,牆倒衆人推。
“這幫孫子,等老子緩過勁來,一個個跟你們算賬。” 他在心裏記下一筆。
“萬歲爺,咱們現在去哪?”王承恩問,眼裏滿是憂慮,“京城是不能回了,闖賊肯定在搜捕您……”
朱由檢想了想。
按照歷史,崇禎原本打算逃往南京,但沒跑掉。
他現在這副身體,想長途跋涉去南京也不現實。
得找個地方先躲起來。
“去……”他環顧四周,突然想起一件事,“玄武門那邊,是不是有個廢棄的倉庫?”
記憶裏有這麼個地方。是早年存放宮裏雜物用的,後來荒廢了,位置很隱蔽。
王承恩一愣:“是有……但那裏又冷又破,萬歲爺您萬金之軀……”
“就去那裏。”朱由檢打斷他,“現在保命要緊。”
“再說了,萬金之軀?” 他在心裏吐槽,“這身體現在連五兩銀子都不值,餓得前胸貼後背的。”
王承恩不敢違抗,攙着他往玄武門方向走。
路上很安靜。
太安靜了。
這座平日裏熱鬧的皇家園林,現在空無一人。只有風穿過枯枝的聲音,還有遠處隱隱傳來的喧譁。
朱由檢一邊走,一邊在腦子裏盤算。
第一,活下去。
第二,搞點吃的——這肚子叫得他心慌。
第三,聯系上還能用的忠心手下。
第四,想辦法離開北京。
第五……
“第五,得好好規劃一下,怎麼把李自成、張獻忠、皇太極這幫人全都幹趴下。”
想到這裏,他腳步頓了一下。
“等等,我一個二十一世紀的社畜,憑什麼覺得自己能幹翻這些歷史上的狠人?”
“憑我會寫PPT?憑我會摸魚?憑我知道牛頓三定律但早就忘光了?”
他有點心虛。
但很快,那股朱由檢留下的不甘情緒又涌上來。
混合着他自己那種“來都來了”的破罐子破摔心態。
“管他呢!老子現在是皇帝!皇帝懂嗎?九五之尊!天命所歸!”
“再說了,我知道歷史走向啊!雖然記得不全,但至少知道誰忠誰奸,知道哪些事能幹哪些事不能幹……”
想到這裏,他眼睛一亮。
八大晉商!
這幾個賣國賊,靠着給後金走私物資發家,後來還當了漢奸。得找機會抄了他們的家,肯定能搞到一大筆錢。
袁崇煥……
呃,這位已經死了。但遼東的爛攤子還在。
孫傳庭好像也死了?
洪承疇……對了,這哥們後來投降了清朝。得防着點。
吳三桂……
“呵呵。” 朱由檢在心裏冷笑,“沖冠一怒爲紅顏?行啊,陳圓圓我先幫你照顧着,你不用謝我。”
想着想着,他居然有點興奮起來。
“當皇帝好像也挺有意思的?雖然開局是地獄難度,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龍袍。
雖然髒了破了,但畢竟是龍袍。
“穿這身去勾欄聽曲,是不是不用排隊?”
王承恩發現,萬歲爺的嘴角,突然勾起了一個奇怪的弧度。
那笑容,有點賊,有點痞,還有點……他說不上來的味道。
不像以前那個整天愁眉苦臉的萬歲爺了。
但不知爲什麼,王承恩覺得,這樣的萬歲爺,好像……更有生氣了。
兩人終於走到了玄武門附近。
那個廢棄的倉庫藏在假山後面,門上的鎖早就鏽壞了。王承恩推開門,一股黴味撲面而來。
裏面堆着些破舊的家具,上面落滿了灰。
朱由檢走進去,環顧一周。
“很好,五星級總統套房。” 他在心裏自嘲,“就是少了點客房服務。”
他找了張還算完整的椅子坐下。
“王承恩。”
“老奴在。”
“去找點吃的。”朱由檢說,“再找身普通點的衣服。記住,別被人發現。”
“是!”
王承恩轉身要走,又回頭,猶豫了一下:“萬歲爺,您一個人在這裏……”
“朕沒事。”朱由檢擺擺手,“快去快回。”
老太監這才離開。
倉庫門關上。
光線暗了下來。
只有幾縷從破窗戶透進來的晨光,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
朱由檢靠在椅背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安靜下來之後,疲憊感如潮水般涌上來。
這具身體太虛弱了。
他閉上眼睛,開始整理思緒。
首先,他得接受現實:他是朱由檢了,是大明皇帝,雖然這個皇帝現在正在被全城通緝。
其次,他得制定計劃。短期計劃是活下去、離開北京。長期計劃是重整河山、幹掉所有敵人。
第三……
“第三,得想辦法改善一下生活質量。” 他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皇帝混到連飯都吃不上,也太丟人了。”
他想起自己穿越前,冰箱裏還有半只燒雞。
“早知道要穿越,我就該把那燒雞吃完……”
想着燒雞,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夢裏,他看到了很多人。
有穿着朝服的文武百官,有鎧甲上沾血的將軍,有哭泣的百姓。
還有幾個女人。
周皇後,袁妃,還有……一些模糊的身影。
“這麼多老婆?” 他在夢裏嘀咕,“這得交多少公糧啊……”
然後他醒了。
是被餓醒的。
肚子叫得像打雷。
倉庫門被輕輕推開,王承恩回來了。他懷裏抱着一個包袱,小心翼翼地關上門。
“萬歲爺,老奴找到了些吃的。”他打開包袱,裏面是幾個冷饅頭,還有一壺水。
饅頭又硬又幹,一看就是放了很久的。
但朱由檢顧不上那麼多,抓過來就啃。
吃得太急,噎住了。
王承恩趕緊遞上水壺。
灌了幾口水,總算把饅頭沖下去。
朱由檢喘了口氣,看着手裏剩下的半個饅頭。
“這是我吃過最難吃的饅頭。”
“但也是我吃過最香的一頓。”
因爲他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
吃飽了——雖然只是半飽——他換上王承恩找來的普通衣服。一件灰色的棉袍,料子粗糙,但至少不顯眼。
“外面情況如何?”他問。
“亂。”王承恩壓低聲音,“闖賊在到處抓人,特別是……在找您。城門都封了,出不去。”
朱由檢點點頭。
不出所料。
“不過……”王承恩猶豫了一下,“老奴打聽到,闖賊內部好像也不太平。李自成進了紫禁城,他手下那些將領就開始爭搶宮殿和財寶,吵得很厲害。”
朱由檢眼睛一亮。
內訌?
好事啊。
“狗咬狗,一嘴毛。” 他在心裏冷笑,“搶吧,搶得越凶越好。”
他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手腳。
“王承恩。”
“老奴在。”
“你說,”朱由檢看向倉庫破窗外的那一線天空,“如果朕能離開北京,該往哪走?”
王承恩愣住了。
這個問題,他不敢回答。
朱由檢也不需要他回答。
因爲答案,已經在他心裏。
南京。
那裏還有一套完整的朝廷班子。
只要到了南京,他就能重新舉起大明旗幟。
但去南京之前……
他得先在這北京城裏,活下去。
並且,給李自成留點“禮物”。
“來都來了,” 他輕聲說,像是在對自己說,又像是在對某個看不見的對手說,“總不能白跑一趟。”
晨光終於刺破了雲層。
一縷金色的陽光,從破窗戶照進來,正好落在他臉上。
他眯起眼,看向那道光。
“新的一天。”
“新的開始。”
“雖然開局慘了點,但……”
他笑了。
笑得有點痞,有點壞,但眼裏有光。
“遊戲,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