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的行業峰會在最後一場高端對話結束後，正式落下帷幕。三天高強度的議程，密集的社交應酬，即使是傅晏辭，眉宇間也染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而沈言飛在低燒痊愈後，雖然精神恢復了不少，但臉色依舊比平時略顯蒼白。
返程的飛機上，傅晏辭沒有再處理公務，而是闔眼小憩。沈言飛替他向空乘要了一條薄毯，輕輕蓋在他身上。動作間，傅晏辭並未睜眼，只是極其自然地伸出手，準確無誤地握住了沈言飛替他整理毯角的手，然後便保持着這個姿勢，似乎又沉入了淺眠。
沈言飛看着兩人交握的手，沒有再試圖抽回，只是調整了一個更舒適的坐姿，任由他握着，心底一片奇異的寧靜。這幾日在S市的經歷，如同被按下了快進鍵，外界審視的目光，傅晏辭不動聲色的維護，病中無聲的照顧……所有這些，都像是一股股細流，沖刷着他們之間原本存在的隔閡與疏離，讓某些東西變得更加清晰和堅固。
飛機平穩降落在A市機場時，已是夜幕低垂。熟悉的幹冷空氣撲面而來，帶着歸家的氣息。
坐進前來接機的車裏，傅晏辭對前排的助理陳默吩咐：“直接回公寓。明天上午的所有行程推遲兩小時。”
沈言飛有些驚訝地看向他。推遲行程？這在他認識傅晏辭以來，是極少發生的情況。傅晏辭的時間觀念強到近乎苛刻。
傅晏辭沒有解釋，只是側過頭，目光在沈言飛依舊沒什麼血色的臉上停留片刻，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你需要休息。”
原來是爲了他。沈言飛心頭一暖，低聲道：“我已經沒事了……”
“聽話。”傅晏辭打斷他，簡單的兩個字，卻帶着一種親昵的、不容反駁的力度。
沈言飛便不再說什麼，心底那點暖意卻擴散得更開。他發現，自己似乎開始享受這種被傅晏辭強勢安排和照顧的感覺。
回到頂層公寓，熟悉的環境和氣息讓兩人都放鬆下來。幾天不在，公寓依舊被家政阿姨打理得一塵不染，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屬於他們兩人的、混合了雪鬆與白茶的獨特氣息。
傅晏辭脫下外套，解開領帶，動作間帶着回到私人領地的鬆弛感。他看向沈言飛：“先去泡個熱水澡，驅驅寒氣。”
沈言飛點了點頭，依言走向臥室。等他泡完澡，穿着舒適的睡衣出來時，發現傅晏辭竟然在廚房。男人高大的身影站在流理台前，與周圍精致現代化的廚具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正低着頭，似乎在看着什麼。
“傅總？”沈言飛疑惑地走近。
傅晏辭轉過身，手裏端着一個白色的瓷碗，碗裏盛着微微冒着熱氣的、澄澈的湯水，裏面沉着幾顆飽滿的紅棗和幾片姜。
“把這個喝了。”傅晏辭將碗遞到他面前，語氣依舊沒什麼起伏，“驅寒。”
沈言飛愣愣地接過碗，指尖感受到恰到好處的溫熱。他看着碗裏賣相其實算不上多好的姜棗茶，又抬頭看看傅晏辭那張沒什麼表情的冷峻側臉，一種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沖擊感攫住了他。
傅晏辭……親自下廚？爲了給他煮一碗驅寒的姜茶？
這簡直比他在談判桌上讓利十個點還要讓人難以置信。
“您……您煮的？”沈言飛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嗯。”傅晏辭應了一聲，似乎覺得這沒什麼大不了，轉身開始清洗那個小巧的燉鍋，動作略顯生疏，但很認真。
沈言飛低下頭，看着碗中晃動的湯水，鼻尖縈繞着姜棗特有的、辛辣中帶着甘甜的香氣，眼眶忽然有些發熱。他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味道並不算完美，姜味有些沖，甜度也稍顯不足，但那股暖意卻從喉嚨一路蔓延，直達心底最柔軟的角落。
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將一整碗都喝了下去。身體從內到外都暖和了起來。
“謝謝。”他放下空碗，輕聲說，聲音裏帶着濃得化不開的情緒。
傅晏辭擦幹手，轉過身，看到他空了的碗和微微泛紅的臉頰，眼神似乎柔和了一瞬。“去睡吧。”
這一晚，沈言飛睡得格外沉，連夢都沒有做。或許是回到了熟悉的環境，或許是那碗姜茶的效力，又或許是……身邊男人那無聲卻實在的關懷，讓他徹底放鬆了下來。
第二天，沈言飛果然比平時晚起了兩小時。他醒來時，身邊已經空了，但枕畔還殘留着雪鬆的氣息。他走出臥室，發現傅晏辭已經穿戴整齊，正坐在餐廳裏邊看平板邊用早餐。
看到他出來，傅晏辭抬頭看了一眼：“醒了？感覺怎麼樣？”
“完全好了。”沈言飛精神奕奕地回答，在他對面坐下。
早餐是阿姨準備好的。兩人安靜地用餐，氣氛是出差歸來後特有的平和與溫馨。
重返公司，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但某些細微的變化，只有當事人自己能清晰地感知到。
沈言飛發現，傅晏辭似乎……更習慣他的靠近了。
比如，在辦公室裏，當他遞文件過去時，傅晏辭的手會無意識地在他手背上多停留一秒；比如，兩人一起乘坐電梯時，傅晏辭會很自然地將手搭在他的後腰，形成一個保護的姿態；再比如，在某些非正式的內部小會上，傅晏辭會直接使用“言飛”這個稱呼，而不是生疏的“沈秘書”。
這些變化細微得幾乎難以察覺，卻像春風化雨般，一點點滲透進沈言飛的生活裏。他開始更加自然地回應這些親近，會在傅晏辭加班時，主動爲他續上熱咖啡；會在應酬歸來後，爲他準備好解酒的蜂蜜水；甚至會在周末的清晨，比傅晏辭醒得更早，然後偷偷地、長久地凝視他安靜的睡顏。
他們之間，仿佛形成了一種無形的、緊密的磁場。不需要過多的言語，一個眼神，一個細微的動作，便能讀懂對方的需求和狀態。
這天下午，沈言飛需要去樓下的行政部門協調一份跨部門合作的文件。他剛走出電梯，就在走廊上遇到了之前在家宴上有過一面之緣的傅明輝。
傅明輝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看到沈言飛，他挑了挑眉，臉上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刻意提高了音量：
“喲，這不是我們‘勞苦功高’的嫂子嗎？聽說前兩天跟着我哥去S市峰會了？真是辛苦了啊，又要‘工作’又要‘照顧’我哥，這秘書當得，可真是……全方位。”
他刻意加重了“工作”和“照顧”這兩個詞，語氣裏的暗示和輕蔑毫不掩飾，引得旁邊幾個路過的員工紛紛側目，眼神各異。
沈言飛腳步一頓，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幾分，手指悄然收緊。他知道傅明輝是故意的，就是想當着其他人的面給他難堪，貶低他的身份和能力。
若是以前，他或許會感到難堪和憤怒，然後選擇隱忍。但此刻，看着傅明輝那張寫滿惡意的臉，沈言飛忽然覺得有些可笑。他想起在S市峰會上，傅晏辭是如何毫不猶豫地維護他，想起這些日子以來，傅晏辭對他能力的認可和無聲的依賴。
他不再僅僅是那個需要被保護的、身份尷尬的“傅太太”。
沈言飛抬起眼，目光平靜地直視着傅明輝，臉上甚至帶着一絲得體的、毫無破綻的微笑：“明輝先生說笑了。作爲傅總的秘書，協助他處理公務、保障行程順利是我的本職工作。至於照顧，”他頓了頓，語氣依舊溫和，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清晰，“傅總身體康健，並不需要額外的照顧。倒是明輝先生，似乎很關心傅總的私生活？”
他不卑不亢，四兩撥千斤，既點明了自己的工作屬性，又將傅明輝那不懷好意的關注巧妙地反彈了回去，暗示他多管閒事。
傅明輝沒料到沈言飛會如此冷靜地反擊，一時間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周圍那些原本帶着看戲心態的員工，眼神也微微發生了變化。
就在這時，一道低沉冰冷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很閒？”
所有人渾身一凜，轉過頭，看到傅晏辭不知何時站在了不遠處，面色沉靜，眼神卻銳利如刀，直直地射向傅明輝。他周身散發出的低氣壓，讓整個走廊的溫度仿佛都驟降了幾度。
傅明輝看到傅晏辭，氣勢瞬間矮了半截，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哥，我……我就是跟嫂子開個玩笑……”
“玩笑？”傅晏辭邁步走過來，步伐沉穩，卻帶着千鈞之力。他沒有看沈言飛，目光始終鎖定在傅明輝身上，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着刺骨的寒意，“傅氏的走廊，不是給你開這種低級玩笑的地方。看來項目部最近是太清閒了，讓你有空在這裏嚼舌根。”
傅明輝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傅晏辭不再理會他，徑直走到沈言飛身邊，極其自然地伸手攬住他的肩膀，動作熟稔而充滿占有欲。
“文件拿好了？”他低頭問沈言飛，語氣與剛才的冰冷判若兩人，帶着顯而易見的溫和。
“……拿好了。”沈言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側臉，心跳有些失序。
“嗯，走吧。”傅晏辭攬着他，轉身離開，自始至終，沒再給面如死灰的傅明輝一個眼神。
回到頂樓，走進總裁辦公室，傅晏辭關上門，這才鬆開攬着沈言飛的手，低頭看着他，眉頭微蹙：“他經常這樣？”
沈言飛知道他在問什麼，搖了搖頭：“沒有，第一次。”
傅晏辭的眉頭並未舒展，他伸手，輕輕撫過沈言飛剛才因爲緊繃而顯得有些僵硬的臉頰，聲音低沉：“以後遇到這種事，不用理會，直接告訴我。”
他的指尖帶着微涼的溫度，觸碰卻異常輕柔。
沈言飛抬起頭，望進他那雙深邃的眼眸，那裏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除了維護，似乎還多了些別的東西。他忽然不再害怕傅明輝之流的挑釁，也不再惶恐於外界可能存在的惡意。
因爲他知道，無論水面之下有多少暗涌，身邊這個男人，都會像一座最堅固的堡壘，爲他擋去所有風浪。
他輕輕點了點頭，唇角彎起一個清淺而真實的弧度。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