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缸裏的水一點點失溫。
垂在缸沿的左手腕上，血珠滾得並不急，像沒關緊的水龍頭，滴答，滴答，在水面綻開細小的紅圈。
林挽星沒什麼力氣，後腦勺貼着冰涼的瓷磚，感受着生機從自己身體裏一點一點流失，眼皮越來越沉。
黑暗涌上來之前，腦子卻異常清醒，過往的事情在腦海中一格一格倒帶。
“籤完協議，這部戲的女主角就是你的。”
“林挽星，我們收到舉報，請你跟我們走一趟。”
“劣跡藝人滾出娛樂圈！”
“林挽星，跟我結婚。家裏催聯姻，我需要一個太太，你正好需要脫身。”
“傅影帝這是扶貧式婚姻嗎？爲什麼要娶她？”
“綺夢最佳女主角，林挽星，聽見沒？”
“林挽星，我……”
最後的最後，刹車聲把一切碾碎。
“別哭……”
那是他最後一句話。
擋風玻璃碎成雪花，血液溫熱糊住眼睛，他伸出的手只擦到她耳尖，便無力垂下。
浴缸裏的水徹底冷透。
黑暗徹底涌上來。
耳畔又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一會兒不要緊張，我們已經提前幫你踩好點了。”
“流程什麼的昨天也對過了，到時候盡管往前走就是了。”
李曦。
她不是在監獄裏還沒出來嗎？
她是幻聽了嗎？
林挽星蹙眉，想要睜開眼睛，眼皮卻像是有千斤重。
保姆車平穩的行駛在路上，眼看着離會場越來越近，經紀人李曦繼續提醒道。
“還有就是，傅今朝今天也會參加，有機會的話多和他互動一下，最好能讓媒體看到。
畢竟他是史上最年輕的綺夢影帝，這典禮還沒開始，熱搜已經掛了十多條了，還真是自帶流量。”
說到最後，她語氣中不乏羨慕。
傅今朝？
聽到傅今朝這三個字，倚在車上閉目養神的女孩突然睜開雙眸，像是一下子從睡夢中驚醒。
那些從身體裏流失的生機，好像一下子重新回到了身體裏。
心髒在胸腔中砰砰跳動，是鮮活的，有力的。
林挽星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腕，來回看了好幾遍——只見上面幹幹淨淨，沒有任何疤痕。
怎麼可能？她明明割得那麼深。
這……又是在做夢嗎？
林挽星手中暗自用力，指甲戳向嬌嫩的掌心，感受到痛意的那一刻，她心中咯噔一下，好像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
她回到了十年前。
回到了…傅今朝還活着的時候。
想到傅今朝，林挽星眸中閃過一絲沉鬱的痛色。
李曦沒有看到林挽星眼中一閃而過的沉痛，反而被她睜眼時的眼波流轉愣住了神。
盡管已經在娛樂圈沉浮多年，見慣了各式各樣的美色，但是面對林挽星的時候，尤其是盛裝打扮的林挽星的時候，李曦還是會有點失神。
娛樂圈內百花齊放，尤其是與林挽星同期的新一代小花，各有各的千秋。但論起姝色穠麗，林挽星確是首位。
這一點，是網友們公認的。
李曦很快回過神，見林挽星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心中多了幾分不耐煩。
“你聽到我剛剛和你說的了嗎？”
剛剛說的？自然是聽到了。
腦海中思緒紛亂，重生的震驚過後，林挽星很快便接受了現實。
現實就是……一切都可以重來。
只是…此刻須得把眼前應付過去。
不能被李曦瞧出來任何異樣。
林挽星上輩子也算是大起大落過了，面對李曦的審視和打量，迅速平復下來心情，從容回應道。
“曦姐，傅…老師的熱度，恐怕不是我們想蹭就能蹭到的吧。”
提到他的名字的時候，像是觸及了靈魂深處的某種反應。
林挽星心口一顫，而後整顆心又細細密密地疼了起來。
怕被李曦看出異樣，林挽星把玩着手中的腰帶，裝作百無聊賴般一圈一圈纏在指尖，又一圈一圈鬆開，李曦的注意力不禁隨之轉移。
林挽星今日一身高定晚禮服，通體白色抹胸設計，腰間綴一條藍色絲帶。
頸間佩戴一條藍色寶石項鏈，黑色卷發全部盤起並以碎鑽點綴，顯得脖頸更加修長。
宛如一只悠閒淡然的的白貓。
優雅而美麗。
李曦移開眼，心中冷哼。
外貌再出衆又能怎麼樣，既不會來事兒討好制片人，又不聽她的話蹭話題搞熱度，還不是混得不溫不火？
這次能被綺夢提名，還不知是走了哪裏的狗屎運。
“裙子小心點，別弄壞了，結束後要還給品牌方的。”
提醒完後，李曦攏了攏自己的長發，並不在意林挽星剛剛的意見。
“挽星，你從小在娛樂圈摸爬滾打，你應該是最明白不過的。這樣才能有熱度，有熱度才能有資源。
頓了頓接着說道，“我這都是爲了你好，知道嗎？”
林挽星垂下眸去，掩住了眸中的銳色，只是點了點頭，無意與李曦爭辯。
爭辯，是這個世界上最沒有意義的事情，尤其是當對方與自己有直接相關利益時。
口口聲聲爲了她好。
真正的爲了她好，不應該是尊重她的意見、愛惜她的羽毛嗎？而不是無底線的蹭，而不是爲了紅怎麼都可以。
這樣的教訓，前世的她已經吃足了。
風評好時便營銷成經紀人的功勞，風評不好時便澄清說都是藝人一意孤行。
橫豎都是藝人不討好。
最後一紙陰陽合同把她拍進泥裏，令她泥濘滿身，怎麼爬也爬不出那灘泥沼。
見林挽星點頭，李曦面上總算是露出了些許滿意的笑意，伸手放下一點車窗。
今天還算是聽話。
沒有像以前那樣她說一句反駁一句。
她手下的藝人裏，就屬林挽星最刺頭，老是和她唱反調，一心想着靠什麼演技出頭。
真把娛樂圈當成是淨土了？
天真。
夏季傍晚的風，帶着一絲燥熱涌進了車內，吹動了林挽星垂落在耳邊的碎發。
李曦點燃一根女士香煙，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
“娛樂圈是個名利場，既然已經邁進來了，就要做好逐名逐利的準備。”
這話她已經說過好多遍了，她自己都有點煩了，但事實就是如此。
看不清事實的，下場不好也怪不了她。
李曦眸中閃過一絲暗色，吸了一口煙，紅唇緩緩吐出一個煙圈。
煙霧繚繞中，李曦眯着眼睛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孩，似是在衡量一件貨物的價值。
“挽星，盛典結束後，記得參加晚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