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下放到紅旗村的第三個月,手上的血泡就沒消過。
村裏人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個精美的、但一無是處的瓷娃娃,帶着鄙夷和一絲幸災樂禍。
他們說,我這種資本家小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那張臉,什麼都沒有,遲早要餓死在這窮山溝裏。
尖酸的議論像針一樣扎在我身上,可比這更難熬的,是餓。
我分的口糧根本不夠吃,工分也掙不到幾個。
那天,我因爲中暑暈倒在田埂上,醒來時,聽到村裏長舌的王嬸正在唾沫橫飛:“瞧瞧,又倒了!我說她就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花瓶,還不如嫁給村西頭那個克妻絕嗣的獵戶,好歹有口肉吃!”
一句話,像驚雷劈醒了我。
村西頭,沈屠。
一個活在村裏人恐懼和忌諱裏的男人。
他獨居深山,高大、沉默,據說眼神能殺人,更重要的是,人人都說他命硬,天煞孤星,克妻絕嗣。
沒人敢嫁他,可我,一個快要餓死的資本家小姐,還有什麼可選的?
當晚,我就着月光,深一腳淺一腳地摸到了他那座孤零零的木屋前。
他剛從山裏回來,身上還帶着血腥氣,一雙黑眸在夜色裏像狼一樣盯着我。
我攥緊了衣角,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氣,仰頭看他:“沈屠,你娶我吧。我給你當媳婦,你給我飯吃。”
沈屠的眼神,是我在紅旗村見過的最駭人的東西。
那是一種混雜着野獸般的警惕和徹骨冰冷的審視,仿佛能瞬間洞穿我所有的僞裝和不堪。
我被他看得頭皮發麻,剛剛鼓起的勇氣瞬間泄了一半。
“你說什麼?”
他的聲音比我想象中要低沉,帶着一絲沙啞,像砂石在摩擦,每個字都砸在我的心上。
我咽了口唾沫,強迫自己直視他:“我說,你娶我,我嫁給你。我們搭夥過日子。”
爲了增加說服力,我飛快地補充:“我……我會做飯,會洗衣,會把家裏收拾得幹幹淨淨。我什麼都能幹,只要你管我飽飯。”
這句話說出來,我自己都覺得心虛。
在家裏時,我十指不沾陽春水,來到這鬼地方,連燒火都差點把灶房給點了。
沈屠沉默了,他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投下巨大的陰影,幾乎將我完全籠罩。
村裏人都怕他,說他手上沾過血,不僅是野獸的,甚至是……人的。
當然,這都是些沒影的謠言,可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氣場卻是實實在在的。
我以爲他會像村裏其他人一樣,用嘲諷的眼神看着我,然後把我趕走。
可他只是定定地看了我很久,久到我以爲自己快要變成一座望夫石。
“你叫什麼?”
他終於開口。
“蘇念。”
我小聲回答。
“蘇念。”
他重復了一遍我的名字,像是在舌尖上細細品味,“城裏來的知青?”
“嗯。”
“爲什麼是我?”
他又問,眼神銳利得像他腰間的獵刀。
這個問題把我問住了。
我能說實話嗎?
我說因爲我快餓死了,因爲全村只有你這裏可能有肉吃,因爲他們都說你克妻絕嗣沒人敢嫁,我這個成分不好、朝不保夕的資本家小姐,才撿了這個漏?
我說不出口。
我咬着下唇,憋了半天,才找了個聽上去還算體面的理由:“因爲……因爲你看起來不像他們說的那樣。”
這話我自己聽着都假,但他卻好像信了。
或者說,他根本不在意我爲什麼找上他。
他轉身,推開了身後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屋裏一片漆黑。
他沒回頭,只留給我一個冷硬的背影和一句話。
“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