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唄,正好您也體驗體驗兒孫滿堂的滋味,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梁澈將手機丟在一旁,半闔下的眉眼模糊彌散的煙霧裏。
一支煙抽完,他蹙眉輕嘖一聲,“晚上的局推了,回家。”
陳銘透過後視鏡瞥見男人眉宇間的不耐,立即應聲:“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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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敦的十一月,全年中最潮溼的月份。
來自大西洋的低氣壓帶來連綿陰雨,讓整座城被浸泡在水汽裏,連呼吸都帶着潮意。
很多英國人不喜歡十一月,現在也包括司嘉貝。
因爲十一月的倫敦,永遠的帶走了她的爸爸媽媽。
牧師的祈禱聲漸止。
大家開始默哀。
司嘉貝站在黑壓壓的人群最前,在心裏一遍遍的祈禱,願爸爸媽媽可以去到一個沒有病痛和遺憾的好地方。
儀式結束,人群開始四散離開。
司嘉貝環顧四周,那位陪她前來的婦聯阿姨早不見了蹤影。
人在大悲大徹時反應會變得遲緩,以至於很久之後她才後知後覺。
自己被丟下了。
沒有人會喜歡累贅,更何況她對政府而言,是個大麻煩。
他們巴不得她離奇失蹤或是想不開,她理解。
但日子還得繼續過,她得活着度過今天。
深吸一口氣,她緩緩掏出手機,打算叫車回自己的家。
就在此時,一只戴着羊皮手套的手覆在了她的手機屏幕上。
司嘉貝抬頭,對上了一雙清冷的眼眸。她認識眼前的人,是媽媽的養母,也是她名義上的姥姥。
但她看着面前這位保養得宜,看上去只有四十來歲的中年女人,那聲“姥姥”卡在喉間,怎麼也叫不出口。
兩人對視很久,最終還是大人先打破了沉默:“跟姥姥回家吧。”
司嘉貝抿着嘴,理智在警告她不該貿然去只有幾面之緣的人家裏過夜,可現實是,她的家裏現在滿是蹲守的記者,而她沒有成年,連酒店都住不了。
“給您添麻煩了。”她垂下眼簾,對着梁雲舒深深鞠了一躬。
梁雲舒沒再說話,輕攬着人上了車。
車在肯辛頓富人區一幢花園別墅門口停下。
“到家了。”
梁雲舒的聲音讓司嘉貝回過神來。
車門被傭人從外面打開,司嘉貝輕聲道謝,由梁雲舒牽着自己的手走進門廳。
大概是她來的突然,管家正旁敲側擊地向梁雲舒打聽她的身份。
司嘉貝局促地站在一旁,手指無意識地攥着衣角。
“這麼早就結束了?”
那聲音由遠及近,最終停在她的面前,
“這就是我那素未謀面的寶貝外甥女?”
出於禮貌,司嘉貝抬起頭來。
眼前的人很高,她堪堪到他的胸口,撲面而來的壓迫感讓她不禁後退了半步。
梁澈挑眉,俯身撐膝,與她平視,“我長得很嚇人?”
司嘉貝搖搖頭。
他很帥,是她見過的所有中英混血裏帥的最毋庸置疑的,只是那雙棕藍色的眼眸太有侵略性,讓她有種正只身一人置身深夜的荒漠中,與狼王對峙。
“真的?”他又問。
原來寄人籬下是這種感覺,司嘉貝在心裏嘆了口氣,快速組織了幾句得體討好的話正要說。
一旁跟管家交代完的梁雲舒過來,將那道迫人的身影推開,語氣帶着安撫,“貝貝別怕,這是舅舅,他不常在家,可以無視他的存在。”
司嘉貝抬起頭,努力牽起嘴角,擠出一抹乖巧的笑:“沒有的,舅舅不嚇人。”
梁雲舒摸了摸小丫頭的頭,“跟着奔波了這麼些天,肯定累壞了,先上樓休息吧,晚飯管家會送到你房間。”
“她住哪兒?”一旁的男人忽然開口,視線仍在司嘉貝身上。
管家趕忙上前一步:“司小姐的房間安排在三樓客房。”
“怎麼?這家裏總共就仨人,還一人統治一層?”梁澈目光掃過那道纖細的身形,“我對面那間給她住,小胳膊小腿的每天爬三層樓也不怕累着人家。”
“這......”管家面露難色,看向梁雲舒。
梁雲舒擺擺手,“去安排吧,布置的溫馨些。”
“是,夫人。”
司嘉貝跟在管家身後上了樓。
傭人們手腳利落地更換着床品,又有人拿着軟尺過來量了她的身高和三圍。
待一切初步安頓好,管家雙手遞過來手機充電線:“您先稍作休息,換洗衣物稍後爲您送來。”
臥室門輕輕合上。
司嘉貝仍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麼。
直到傭人來送衣服時才回神。
衣帽間瞬間被填滿,春夏秋冬,從裏到外一應俱全。
司嘉貝看着那幾抽屜淡粉色的內衣襪子,悲從心起。
媽媽也最愛給她買各種粉色的東西,總笑着說要把她打扮成世界上最可愛的芭比娃娃。
“小姐,可以用晚飯了。”
聽到傭人的呼喚,司嘉貝趕忙擦掉臉上的淚。
沒有人會喜歡整天垂頭喪氣的人,寄人籬下就要認清處境。
她走到沙發邊坐下,拿起刀叉,安靜地用餐。
送餐的女傭似乎有些意外,看着很快空了的餐盤,又看看她微微鼓起的臉頰,連忙說:“抱歉小姐,是我預判有誤,我再去給您拿一些。”
司嘉貝抓住她的胳膊,快速將食物咽下才開口,“我飽了。”
那女孩似乎不信,壓低聲音補充:“餐廳還有很多,夫人出門了,不會有人看到的。”
她很貼心,大概是年齡相仿,她懂她的窘迫。
這份體貼讓司嘉貝心頭一暖,臉上終於露出一絲輕鬆的神色:“我真的飽了,謝謝你。”
女孩也回以純粹的笑容:“那您好好休息。”
她拉着司嘉貝的手走到床頭,指着嵌入牆體的中控面板介紹:“01是呼叫管家,03是叫我。我叫柳絮,您有任何事,隨時按03。”
司嘉貝點點頭。
柳絮端着空餐盤離開,空曠華麗的房間裏再次只剩下她一個人。
“嗝!”
一個飽嗝不受控制地冒出來,她拍拍胸口,走到書桌前坐下把手機裏靜怡發過來的筆記打開。
Year 13 是最關鍵的一年,她已經因爲家事曠課整整一周,必須盡快把進度趕上來。
除了學習,身爲孤兒的她還要考慮衣食住行。
錢......
想到這,她趕忙看了眼自己的銀行卡餘額。
幸好,她平時沒有大手大腳的習慣,爸爸媽媽每周都會給她零花錢,花不完的都積攢起來了,存款尚且充足,即使遺產繼承程序被惡意拖延,也足夠支撐到她大學畢業。
只是……念頭一轉,一絲寒意爬上脊背。
爸爸媽媽在倫敦除了她,再無其他至親。如果她也發生什麼意外,那筆巨額遺產就會名正言順落入政府口袋。
她必須保護好自己,無論如何。
夜深了,窗外的花園裏亮起了點點燈光。
司嘉貝一直蹲坐在門後的地毯上。
終於,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她扶着牆站起身,深吸一口氣,在腳步聲停在門前的瞬間按下門把手。
“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