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之後,王傑不敢再明目張膽地把有問題的單據塞給林晚。工作上總是裝出一副知心長輩裝模作樣地討好林晚,但工作上的苛責變本加厲,把一些又急又瑣碎、還容易出錯的雜活,一股腦地全堆到林晚桌上。
“小晚,這份報表下班前給我,數據要百分百準確。”
“小晚,去檔案室把去年Q1到Q3的所有憑證都調出來,王總監下午要看呐。”
“哎呀,打印機又卡紙了?小晚你去看看,後勤部的人太慢了。”
王傑還美其名曰鍛煉鍛煉林晚:“哎呀,小晚,你知道的,大家都是從基層一步一步走上來的,我們不比那些有背景的,想幹什麼幹什麼,我們幹什麼都要瞻前顧後,只能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從最簡單的做起呀。小晚,我跟你說,你別看這些工作簡單,踏踏實實做好了,以後有的是好位置要給你坐的。你好好工作哈,我都看在眼裏,到時候保準在領導面前說你好話哈。”
林晚一聲不吭,她像一塊沉默的海綿,吸收着所有壓力和刁難——處理報銷單時更加審慎,字斟句酌;面對堆積如山的憑證,林晚有條不紊地整理、分類、記錄;就連修打印機林晚都摸索着學會了。
林晚知道自己根基不穩,任何一點差錯都可能被有心之人放大,成爲攻擊的把柄。她只求穩,用無可挑剔的細致和效率,堵住悠悠之口。
顧淮安的特助每日的簡報內容也悄然發生了變化。從最初的“林小姐今日處理報銷單據XX份,無異常”,變成了“林小姐今日被分配超量憑證整理工作,加班至晚八點”,或者“主管再次將瑣碎雜務優先派給林小姐”……
顧淮安看着簡報,眉頭習慣性地蹙起,他的手指在桌面上無意識地敲擊着,發出沉悶的響聲。特助安靜地站在一旁,等待指示。
“那個王傑,”顧淮安終於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什麼背景?”
“是子公司財務部老員工,能力平平,但資歷深,擅長鑽營。之前依附於張濤,在報銷審核上……有過一些默契。”特助回答得滴水不漏。
“嗯。”顧淮安應了一聲,目光落在簡報上“加班至晚八點”那幾個字上。他沉默了幾秒,最終,他抬起頭,對特助說:“給他那個項目組訂份下午茶。要最好的,匿名。”
“明白。”特助頷首。
當天下午,當精致的雙層點心塔和香氣四溢的精品咖啡出現在財務部時,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王傑臉上堆着笑,四處溜達,試圖打聽出是哪位領導的關懷,卻一無所獲。林晚看着桌上那份標注着她名字的抹茶慕斯,又瞥了一眼王傑強顏歡笑的臉,心裏隱約明白了什麼。她什麼也沒說,安靜地吃完了那份意外的點心,壓力和疲憊似乎減輕了些。他知道了,但他沒有直接插手。這種方式,既給了她一絲慰藉,又維護了她想要的的堅持。
林晚這邊職場的小風浪暫時平息,顧氏家族那邊暗處的波濤卻開始洶涌。
顧振邦在顧氏集團董事會上被顧淮安當衆削了面子,又因張濤事件折損了一個外圍棋子,心中憋着一股邪火。他不敢再明着動顧淮安,便把矛頭精準地對準了林晚——這個看似最薄弱的環節。
他動用了些見不得光的手段,不僅把林晚那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弟弟查了個底朝天,連林母的病情——慢性腎衰竭,需長期透析維持)都摸得一清二楚。在他眼裏,這就是現成的、足以讓林晚和顧淮安身敗名裂的突破口。
顧振邦的機會很快就來了。在一次由顧振邦夫人陳雅茹發起的名媛太太慈善義賣下午茶會,林晚作爲“顧太太”也在受邀之列。地點選在一家奢華會所,珠光寶氣。
顧振邦夫人陳雅茹保養得宜,笑容和煦,親熱地拉着林晚的手,將她引薦給幾位頗有分量的太太。
“這位就是淮安的太太,林晚。瞧瞧,多麼溫婉可人。”陳雅茹笑吟吟地說着,話鋒卻微妙地一轉,“唉,林小姐也是不容易,年紀輕輕,家裏擔子重。聽說伯母身體不太好?一直在做透析?”
話題轉得突兀又刻意。周圍幾位太太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林晚臉上。
林晚心頭一緊,面上維持着得體的微笑:“是,家母身體是有些老毛病,需要定期治療,勞您掛心了。”
“哎呀,這有什麼掛心不掛心的,都是一家人嘛!”陳雅茹激動地拍拍她的手,語氣更加“關切”,“現在的醫療技術好啊,就是好的治療……花費也大。聽說現在公立醫院人多排隊久,效果也……嗯,就那麼回事兒。”她故意拖長了調子。
“我認識一位腎病方面的權威專家,姓劉,在‘康和私立’坐診,那可是專給高端人群服務的!”陳雅茹壓低聲音,故作神秘,“人家手裏有國外最新的特效藥,效果特別好!就是嘛……費用方面是有點小貴,而且需要點‘特殊渠道’才能排上號。”她觀察着林晚的表情,繼續道,“你要是需要,阿姨幫你打個招呼?費用嘛……好商量,都是一家人,阿姨還能讓你吃虧不成?淮安那麼大家業,給丈母娘用點好藥怎麼了?”
這話聽着是關心,但林晚後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她看着陳太那張妝容精致的、帶着虛假關切的臉,心底涌起強烈的厭惡和警惕——這絕不是單純的關心!
“謝謝陳阿姨好意。”林晚抽回自己的手,臉上的笑容淡了些,“我母親一直在市第一醫院接受治療,那裏的腎內科是權威,醫生護士都非常盡責。治療方案是醫生根據我母親情況制定的,我們很放心。至於費用,我和淮安負擔得起,也不覺得有尋求‘特殊渠道’的必要。公立醫院挺好,踏實。”
林晚的話,直接堵死了陳雅茹的“好意”,不給對方任何曲解和做文章的空間。
陳雅茹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眼底閃過一絲錯愕和惱怒。她顯然沒料到林晚會如此幹脆利落地拒絕,還拒絕得如此滴水不漏。旁邊幾位太太交換着眼神,氣氛一時有些微妙。
“呵……”陳雅茹幹笑一聲,端起桌上的茶杯掩飾尷尬,語氣尖酸,“林小姐還真是……有主見。不過也是,年輕人嘛,覺得公立醫院好就堅持唄。就是怕……有些事啊,不是光有主見就行的,也得看看實際情況,量力而爲,別太要強,反而耽誤了老人家的病情。” 她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林晚,“還是說……林小姐在家,做不了這個主?”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手指微微蜷縮。但沒等她開口反擊,一個聲音自身後響起:
“夫人在自己家裏,自然做得了任何主。”
顧淮安不知何時出現在茶會現場,身姿挺拔,步履沉穩地走到林晚身邊。他沒有看陳太,目光直接落在林晚臉上,帶着安撫。他極其自然地攬住林晚的肩膀,將她往自己身邊帶了帶。
“媽媽的治療方案,是阿晚和我一起,諮詢了多位專家後定的,效果不錯,我們很滿意。”他這才轉向臉色瞬間煞白的陳太,語氣平淡,“至於費用,就不勞二嬸操心了。我顧淮安養家,還不需要靠克扣長輩的醫藥費。倒是二嬸,”他話鋒一轉,“這麼關心我的家事,不如多關心關心二叔公司那幾個項目?最近情況不太好啊,聽說……資金鏈有點緊?”
陳雅茹的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端着茶杯的手都開始發抖。周圍幾位太太更是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
顧淮安不再看她,低頭對林晚溫聲道:“奶奶讓我們過去一趟。走吧?”
林晚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臉,感受着他攬住自己肩膀的力道和溫度,剛才被陳太激起的憤怒和委屈瞬間消散了大半,只剩下滿滿的心安。
林晚點點頭:“好。”
顧淮安攬着她,在衆人復雜各異的目光注視下,從容離去。留下陳雅茹站在原地,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精心維持的優雅面具徹底碎裂。
回紫瀾苑的車上,氣氛安靜。林晚看着窗外飛逝的街景,輕聲說:“我媽的事……”
“我知道。”顧淮安打斷她,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沉穩,“二叔那邊查到的。我讓人聯系了協和醫院的李老團隊,他是國內腎病的泰鬥。已經安排好了,下周給媽轉院過去,費用走我的私人賬戶,全程保密。”他頓了頓,補充道,“這事你不用操心,也別有負擔。李老那邊,是正常會診,按規矩來。”
他安排得如此迅速妥帖,甚至考慮到了她的感受,避開了任何可能被利用的“特殊”字眼。林晚心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和酸澀。她轉頭看着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低低地說了聲:“謝謝。”
顧淮安沒看她,只是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動了一下,然後,伸過來,溫熱的掌心覆蓋住了林晚放在身側的手背。
“下次再遇到這種‘關心’,”他目視前方,“直接懟回去。不用怕,有我。”
陳雅茹精心策劃的“關心”陷阱不僅沒能傷到林晚分毫,反而暴露了自己的意圖,更被顧淮安當衆點破顧振邦的資金困局,在圈子裏淪爲笑柄。顧振邦損失了面子,更損失了潛在的盟友和機會,對顧淮安和林晚的恨意達到了頂點。
林晚母親順利轉入了協和醫院國際部。頂尖專家的團隊、先進的設備、安靜舒適的環境,讓林母的治療條件得到了質的飛躍。林晚看着母親氣色略有好轉,懸着的心終於放下一些。
顧淮安兌現了他的承諾,沒有插手林晚在子公司的工作。林晚在財務部的日子依舊忙碌,但王傑的刁難收斂了許多,或許是忌憚林晚背後的人。林晚憑借細致和努力,工作逐漸上手,甚至開始接觸一些更核心的憑證審核。
林晚開始在龐大的公司機器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然而,平靜的外表下,風暴毫無預兆的在一個清晨降臨。
這天早上,林晚剛到公司,就被辦公區裏異樣的氣氛包圍。同事們聚在一起,對着電腦屏幕或手機竊竊私語,眼神復雜地掃過她。林晚感覺自己像輿論中心的人。
“天啊,真的假的?”
“顧總看着不像這種人啊……”
“他倆是真的假的?”
“聽說她家裏是……”
“噓!小聲點!她來了!”
林晚剛進門就看到同事們立刻停止了討論,裝做沒事人一樣開始忙自己的工作。
那個之前爲林晚抱不平的女孩周年年拿着水杯,去倒水路過林晚時,小心翼翼地提醒——“上網,新聞。”
林晚心猛地一跳,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她快步走到自己座位,打開電腦。瀏覽器首頁推送的本地財經頭條,標題血紅刺眼:
【獨家爆料!顧氏總裁顧淮安疑以權謀私!天價醫療資源傾斜“平民嶽母”!】
下面配圖赫然是協和醫院國際部豪華病房的外部照片,以及一張被刻意模糊處理但還是能看出是林母名字的高額費用清單,並且其中費用數字被惡意篡改放大數倍。文章內容更是極盡煽動之能,暗示顧淮安利用集團資源爲嶽母謀取“特權醫療”,費用遠超普通民衆承受能力,嚴重損害股東利益和社會公平!更惡毒的是,文章末尾還含沙射影地提到“據可靠消息稱,顧太太的親弟弟因欠下巨額賭債,目前下落不明,疑似被非法控制”。
緊接着,另一條重磅新聞彈窗跳出:
【顧氏股價開盤暴跌!股東緊急會議召開在即!顧淮安深陷信任危機!】
林晚突然覺得呼吸困難,她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顛倒黑白、惡意中傷的文字,胸口像被巨石壓住,喘不過氣。
林晚甚至能想象到此刻顧淮安承受着怎樣的壓力——股東質問,媒體圍堵,公衆質疑……林晚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她癱坐在工位上好久才緩過來。
周年年走過來路過林晚工位時,放下一杯熱水,什麼也沒說就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