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李春桃,你個喪門星,剛過門就克跑了男人,還有臉在這哭!”

尖厲的咒罵聲像是一根生鏽的鐵刺,狠狠扎進了李春桃的耳膜。

1983年的夏天,豫南李家村的夜風裏夾雜着燥熱與即將到來的暴雨腥氣。

李春桃猛地睜開眼,入目是一片刺眼的紅。

牆上貼着歪歪扭扭的“囍”字,紅燭已經燃盡,只剩下一灘凝固的紅淚。

她坐在新房的硬板床上,身上那件從未下過水的大紅的確良嫁衣,此刻顯得格外諷刺。

腦海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帶着前世臨死前的絕望與冰冷。

不,不是前世。

前世,她因爲悲憤交加,一頭撞在了床柱上,那是懦弱的李春桃最後的抗爭。

而此刻醒來的,是即便身處絕境也要咬下一塊肉的靈魂。

“咣當”一聲巨響。

兩扇紅漆斑駁的木門被大力推開,門軸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門口站着一個身形佝僂卻一臉橫肉的老婦人,正是她的婆婆,張桂花。

張桂花手裏捏着一張皺巴巴的信紙,那雙三角眼裏滿是怨毒與算計。

“大家都來看看啊!這就是我花錢娶回來的好兒媳!”

張桂花扯着嗓子,生怕鄰裏鄉親聽不見。

“志強走了!卷走了家裏僅剩的一百塊錢和半袋細糧,跟鄰村那個小寡婦跑了!”

院子裏本來就圍滿了看熱鬧的村民,聽到這話,頓時炸開了鍋。

“哎喲,這就跑了?這新媳婦還沒圓房吧?”

“我就說李家這小子心野,看不上春桃這種悶葫蘆。”

“這是造孽啊,新婚夜男人跑了,這女人以後在村裏怎麼抬頭?”

議論聲像蒼蠅一樣嗡嗡作響,每一句都像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李春桃看着眼前這一幕,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

她記得這一天。

上一世,她在這個晚上哭昏了過去,任由張桂花潑髒水,最後背上了一輩子“克夫”、“石女”的罵名。

但這一次,她不會再哭了。

李春桃緩緩站起身,大紅的嫁衣襯得她臉色慘白,卻又有一種驚心動魄的豔麗。

“娘,你說志強跟寡婦跑了?”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

張桂花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這平時三棍子打不出個屁的受氣包敢接話。

“白紙黑字寫着呢!都是你這個掃把星逼的!”

張桂花把信紙往李春桃臉上一甩,唾沫星子橫飛。

“你是石女,是喪門星!志強是爲了躲你才跑的!”

李春桃沒躲,任由信紙飄落在腳邊。

她彎腰撿起信,目光掃過上面潦草的字跡,嘴角勾起一抹極冷的笑。

“娘,志強卷走家裏所有的錢跟破鞋私奔,這是流氓罪。”

李春桃的聲音不高,卻讓嘈雜的院子瞬間安靜下來。

“你要是再喊,我就拿着這信去派出所報案,到時候志強抓進去判個十年八年,您可別怪我。”

張桂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老母雞,張着嘴半天沒發出聲音。

院子裏的村民面面相覷,誰也沒想到這新媳婦這麼狠。

“你……你敢!”

張桂花反應過來,氣得渾身發抖,沖上來就要扇李春桃耳光。

“反了天了!剛進門就敢威脅婆婆!我看你是欠收拾!”

李春桃側身一躲,張桂花撲了個空,險些栽倒在地上。

“我不報案也行。”

李春桃理了理有些凌亂的衣領,眼神平靜得可怕。

“把我的嫁妝退給我,我這就回娘家。”

“退嫁妝?想得美!”

張桂花一聽要錢,立馬從地上跳了起來,拍着大腿嚎喪。

“你進了我李家的門,就是李家的鬼!志強跑了,你就得幫他還債!!”

說着,她朝門外招了招手。

幾個李氏宗族的長輩背着手走了進來,臉上帶着那種特有的、屬於掌權者的冷漠。

“春桃啊,家醜不可外揚。”

領頭的三叔公磕了磕煙袋鍋子,渾濁的眼睛裏透着精光。

“志強是不對,但你既然嫁過來了,就要守婦道。報案抓丈夫,這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那三叔公的意思是,我就該活該守活寡,還要替他還債?”

李春桃冷冷地看着這些所謂的長輩。

“咱們村沒這規矩。”

三叔公臉色一沉,“正房你是不能住了,那是留給志強回來的。你去後院柴房住吧。”

“對!滾去柴房!”

張桂花有了撐腰的,氣焰更加囂張。

“把這身紅皮給我扒下來!那是花我兒子的錢買的!”

還沒等李春桃反應,張桂花就沖上來撕扯她的衣服。

“嘶啦——”

清脆的裂帛聲在夜色中格外刺耳。

李春桃死死護着胸口,被推搡着出了正房,踉蹌着摔進了後院泥濘的土地裏。

此時,天空中劃過一道慘白的閃電,緊接着雷聲炸響。

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地砸了下來。

“把門鎖上!餓她三天,看她還嘴硬不嘴硬!”

隨着張桂花惡毒的命令,柴房那扇破爛的木門被從外面掛上了鐵鎖。

世界瞬間陷入了黑暗與潮溼。

柴房四處漏風,雨水順着破敗的屋頂往下灌,很快就在地上積了一層水窪。

李春桃縮在角落的一堆發黴的稻草裏,渾身凍得瑟瑟發抖。

寒冷不僅來自外界,更來自內心深處的絕望。

哪怕重活一次,哪怕她剛才據理力爭,在這個宗族勢力一手遮天的村子裏,她依然弱小得像一只螞蟻。

肚子傳來一陣絞痛,從昨天早上到現在,她滴水未進。

黑暗中,她的手摸到了身下一把冰涼的剪刀。

那是原本放在柴房剪羊毛用的。

鋒利的刀刃在閃電的映照下,泛着森森寒光。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腦海中滋生。

與其這樣被折磨致死,不如……

李春桃握緊了剪刀,尖端對準了自己的脖頸,手腕因爲用力而微微顫抖。

“轟隆!”

又是一聲驚雷,幾乎就在頭頂炸開。

與此同時,柴房那扇本來就搖搖欲墜的木門,被人從外面狠狠一腳踹開。

“砰!”

木屑紛飛,狂風夾雜着暴雨瞬間灌入,吹得李春桃睜不開眼。

一個高大的黑影逆着光站在門口,宛如一尊從地獄爬出來的煞神。

李春桃嚇得尖叫一聲,下意識地舉起手中的剪刀,對準了自己。

“誰?別過來!”

閃電再次劃破夜空,照亮了男人的臉。

那是一張棱角分明、充滿野性的臉。

眉骨上有一道猙獰的疤痕,一直延伸到眼角,讓他看起來更加凶悍。

是趙野。

村裏人人談之色變的“野狼”,打架鬥毆、偷雞摸狗,沒他不敢幹的。

聽說他手裏還見過血。

李春桃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絕望之後是更深的恐懼。

難道剛出狼窩,又入虎口?

趙野渾身溼透,黑色的工字背心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極具爆發力的肌肉線條。

他手裏提着一只還在滴血的野雞,腋下夾着一捆油布。

看到李春桃手裏那把對着脖子的剪刀,趙野原本陰沉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

他的目光銳利,緊盯着李春桃蒼白卻絕美的小臉。

“想死?”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像是砂紙磨過桌面,帶着一股讓人無法反抗的壓迫感。

李春桃手一抖,剪刀差點劃破皮膚。

趙野沒給她反應的機會,幾大步跨過來,帶着一身寒氣逼近。

他一把攥住李春桃的手腕,力氣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頭。

“當啷”一聲。

剪刀掉落在地。

下一秒,那把剪刀被趙野撿起,狠狠地釘在了旁邊的門框上,入木三分。

剪刀尾部還在嗡嗡震顫。

“老子最煩看見娘們尋死覓活。”

趙野冷哼一聲,鬆開了李春桃的手腕。

他的手掌粗糙溫熱,那股熱度似乎還殘留在李春桃冰涼的皮膚上。

李春桃縮在稻草堆裏,驚恐地看着他,大氣都不敢出。

趙野沒有再看她,而是把手裏的野雞隨手往她懷裏一扔。

帶着體溫的死雞砸在李春桃身上,嚇得她又是一哆嗦。

“拿着。”

趙野簡短地命令道。

然後,他在李春桃震驚的目光中,脫下了那件溼透的背心。

昏暗的光線下,男人精壯的上身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那是男人和野獸搏鬥留下的勳章。

他拿着那捆油布,踩着柴堆,動作利落地爬上了房梁。

暴雨還在瘋狂拍打着屋頂,漏雨的地方很快被一塊厚實的油布遮住。

剛才還噼裏啪啦往屋裏灌的雨水,瞬間被隔絕在外。

李春桃抱着懷裏的野雞,呆呆地仰頭看着房梁上那個忙碌的身影。

雨水順着他結實的肌肉線條滑落,滴在李春桃的腳邊,濺起小小的水花。

一種從未有過的、怪異的安全感,在這一刻竟然蓋過了恐懼。

他……是在幫她修房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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