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市，籠罩在白日一片喧囂之中。
司法局法醫部，地下室解剖室，寒氣逼人。
林西離立於不鏽鋼解剖台前，利落地戴上雙層手套。
她抬手，從器械台上取起解剖刀。
“西離，等等！”同事溫晴湊近，口罩遮面，聲音悶悶的，“你的手？”
林西離動作一滯，手停在半空。
她順着溫晴的視線，看向右手。
握刀的手指，正輕微顫抖，無法自控。
“加班太多，有點累，沒事。”
她深吸一口氣，緊握刀柄。
解剖刀精準落下，在屍體胸口劃開標準的Y型切口。
這是一具年輕女屍，多日前被發現於家中浴室。
警方初步判定爲自殺，需法醫驗屍最終確認。
“頸部索溝，八字提空，生活反應明顯，眼瞼結膜，出血點……”
林西離一邊操作，一邊沉聲口述。
溫晴在一旁記錄，“雙手無防衛傷，體內無毒物反應。”
三小時後，林西離給屍體傷口縫線，解剖結束。
她的縫線技術總被溫晴誇贊比外科醫生還精致，林西離覺得這是對死者最後的尊重。
林西離褪下防護服，露出標準的鵝蛋臉，眉如遠山黛，眼尾上挑，裹着一層冷霧，清冷疏離。
她將黑長直的頭發重新隨意扎成低馬尾，幾縷碎發垂落，露出纖細雪白修長的脖頸。
消毒後，二人回到辦公室。
溫晴遞上一杯冰咖啡。
林西離近來總覺口渴，偏愛冰鎮咖啡奶茶。
她猛吸一口，置於電腦右手邊，打開電腦，準備屍檢報告。
“確定是自殺？”溫晴問。
“嗯，典型自縊死亡，排除他殺。”
溫晴轉動椅子，靠近她，“這些人，怎麼想不開？活着多好，能享受愛情、金錢……”
“說起愛情，聽說了沒？又有豪門聯姻，林家和許家！”
聞言，林西離敲擊鍵盤的手指，微微一頓。
“豪門熱衷聯姻，爲什麼？不給我們普通人機會，啊啊啊啊……”溫晴哀嚎着。
林西離繼續打字，頭也不抬，“聯姻是最低成本的利益捆綁。享受榮華富貴，要犧牲婚姻自主權。”
這是父親林偉華常掛在嘴邊的話。
溫晴撇了下嘴角，“誰要婚姻自由？我也想當豪門闊太，不想整天跟屍體聊天。”
“對了，你也姓林，要是豪門林家的林多好，帶我飛啊！”
林西離笑笑，不語。
林家千金，外人只知林雪諾，誰知她林西離？
她從未向人透露家世，寧願做個普通人，也不想做林家透明人。
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一個名字——許硯池。
林家與許家聯姻的男主角，她暗戀多年的人。
他在名流圈炙手可熱，英俊瀟灑，風流倜儻，舉手投足自帶漫不經心的魅力。
多少豪門千金，爲他芳心暗許，也包括她。
父母告知聯姻對象是許硯池時，她不敢相信。
那一刻，她甚至妄想，這場商業聯姻，會是她苦澀人生的曙光。
想到即將與許硯池結婚領證，林西離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絲弧度。
“哇！司法局冰山美人笑了！”溫晴驚呼，“笑起來真好看，多笑笑啊！”
林西離迅速斂起笑容，瞥了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我今天準時下班，報告你幫忙。”
“喲，太陽打西邊出來？加班狂魔要準時下班？幹嘛去？”
“家庭聚餐。”林西離簡短回答，關掉電腦。
她起身，走到衣架前，脫下白大褂，露出裏面的白襯衫和黑長褲。
拿起背包，拍了拍溫晴的肩膀，“我先走了，報告發給魏隊長。”
“好，快走吧，明天早餐記得帶鮮肉湯包！”
林西離應了聲“好”，推門離開。
她驅車來到香江市頂級餐廳——雲頂苑。
侍者恭敬地領她進入預定包間。
門一開，裏面談笑風生的氣氛，瞬間凝滯。
“西離來了。”林偉華語氣平淡。
母親宋媛上下打量她，眉頭微蹙，“怎麼又穿這身？不是買了裙子嗎？”
林西離沉默入座，沒有回應。
她知道，回應只會引來更多指責。
哥哥林君晟和嫂子陳今越坐在對面，點頭示意。
妹妹林雪諾親昵地靠在母親身邊，身着精致的粉色連衣裙。
“姐，你身上，有沒有那種味道啊？”林雪諾捏着鼻子，故作姿態，“屍體的味道？”
林西離端起水杯，輕啜一口，“我洗過手，消過毒了。”
林偉華開口：“許家那邊安排好了，下周你和硯池去做婚前體檢，婚後暫住南岸別墅。”
林西離輕輕“嗯”了一聲，沒有多餘反應。
“爸，媽，爲什麼不讓我和許硯池聯姻？我也喜歡他！”林雪諾拉着宋媛的手，撒嬌。
宋媛拍了拍小女兒的手背，“沒辦法，許家點名要你姐姐，誰讓她在司法局上班呢。你也知道，我們這種純商業豪門，缺政界人脈。”
林西離握緊水杯，指節泛白。
原來，僅僅因爲她在體制內，許家才答應聯姻。
林君晟這時開口：“西離能嫁入許家，對林家是好事。”
“是啊，許家在傳媒界的影響力，對我們林氏地產項目宣傳，幫助很大。”
林偉華點頭，“西離，婚後要學會做個好妻子，別總泡在解剖室，盡早轉秘書崗，多和政界人物打交道。”
林西離抬頭，第一次直視父親的眼睛，“這是我的工作。”
林偉華語氣強硬，“別任性。”
壓抑的氣氛中，晚餐結束。
林西離幾乎沒動筷子，只覺自己像拍賣會上的商品，被評估價值，安排去向。
體檢那天，陽光格外明媚。
林西離提前十分鍾到達體檢中心VIP室。
許硯池已在等候。
他立於落地窗前，陽光爲他挺拔的身形鍍上金邊。
聽到腳步聲，他轉身，英俊的臉龐浮現一抹恰到好處的微笑。
“林小姐，很準時。”
“許先生來得更早。”林西離努力讓聲音平靜。
婚前體檢流程繁瑣，卻井然有序。
抽血、心電圖、超聲波……
林西離配合醫護人員的指示，不時偷偷瞥一眼不遠處的許硯池。
他始終保持着從容姿態，就連簡單的血壓測量，都像在拍攝時尚大片。
曾經遙不可及，現在，他們即將成爲夫妻。
“最後一項，婦科檢查。”護士引導林西離進入檢查室。
體檢結束後，許硯池禮貌地問：“需要送你回司法局嗎？”
“不用了，我請了一天假。”林西離回答。
他點頭，沒有堅持，“那我先走了，公司還有會議。”
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林西離久久站立。
她本碩連讀，二十三歲畢業考入司法局，實習兩年，今年年初已經轉正。
入職審查時，身體健康。如今，不過走個流程。
也許，這場婚姻，是另一種形式的孤獨。
但，那是許硯池啊——曾經在校園梧桐樹下，對她微笑的少年。
即使，他不記得自己。
一絲微弱的希望，在心底滋生。
俗話說，日久生情，她相信，自己能嚐到被愛的滋味。
林西離抬頭，望向蔚藍天空，深吸一口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