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機裏傳來一聲沉悶的撞擊。
緊接着是金屬架劇烈搖晃的刺耳噪音。
“夏竹！”
陳雪的尖叫撕裂了宿舍內短暫的死寂。
林凡的指尖在控制台的邊緣停下。
音頻軌道上，代表夏竹的那條聲波劇烈地波動了一下，然後歸於一種壓抑的平穩，混雜着粗重的喘息。
“我再說最後一遍，把藥，還有剩下的所有吃的，都交出來。”
張浩的聲音因爲剛才的動作而帶着一絲不穩，但更多的是掌控一切的快意。
“你休想。”
夏竹的回應從牙縫裏擠出來，每個字都帶着被壓制後的頑固。
“還嘴硬！”
又是一陣混亂的聲響，東西被掃落在地的譁啦聲，另一個男生的勸阻聲，以及張浩更加暴躁的怒吼。
“王明，你也想跟她一樣？”
“浩哥，沒必要，咱們……”
“滾開！”
混亂很快平息。
取而代 F之的是撕開包裝袋的聲音，還有幾個人如釋重負的呼氣。
他們成功了。
林凡的屏幕上，代表張浩一夥人的生理指標的推演數據，在短暫的飆升後開始趨於平緩。
而夏竹那邊的幾條線，則跌落到了一個危險的數值之下。
能量，正在不可逆地流失。
這場小小的內鬥，以最符合叢林法則的方式結束了。
林凡端起水杯，杯中的溫水已經冷卻。
他並不在意。
耳機裏的聲音安靜了很久。
只有窗外的風聲作爲永恒的背景音。
就在林凡準備將注意力切回到天氣系統時，一個微弱的電流聲響起。
那是老式無線電被啓動的聲音。
“……還有電嗎？”
是陳雪帶着哭腔的詢問。
“不多了，只夠發幾次。”
夏竹的聲音聽起來疲憊不堪，但邏輯清晰。
“最後試一次。”
“會有人回應嗎？”
“不知道。”
夏竹沒有給出任何虛假的安慰。
“但我們不能坐在這裏等死。”
一陣短暫的沉默後，夏竹的聲音通過無線電的頻道，清晰地傳進了林凡的接收器裏。
經過電流的過濾，那份疲憊被削弱了，只剩下一種孤注一擲的冷靜。
“呼叫，呼叫，這裏是求救信號。”
她的語速不快，確保每一個字都能被清晰地捕捉。
“坐標，理工大學，第七宿舍樓，402房間。”
“我們是幸存者，共四人。”
“急需食物，藥品，尤其是消炎藥。”
“重復一遍，坐標，理工大學，第七宿舍樓，402房間。”
“四名幸存者，急需食物與藥品。”
“聽到請回答，聽到請回答。”
這段信息在幾個不同的頻率上被重復播放。
簡潔，清晰，包含了所有關鍵信息。
林凡將這些信息逐條記錄在控制台的日志裏。
位置，人數，需求。
非常標準的求救模板。
也很絕望。
他看着屏幕上那個緩慢回升的溫度數字。
-43.0℃。
暴風雪眼正在靠近。
外面那些幸存者很快就會迎來短暫的希望。
然後是更徹底的毀滅。
他的手指在幾個按鈕上懸停。
一個想法在他的腦中成型。
這是一個絕佳的測試機會。
測試人性的底線，測試絕望能催生出什麼。
他啓動了基地的廣播系統，但沒有使用自己的聲音。
他打開了變聲器，將自己的聲線調整成一個沙啞而中性的頻率，充滿了電流的雜音，聽起來就像是從很遠的地方艱難發出的信號。
他選擇了一個混亂的公共頻道。
那裏充斥着無意義的嘶吼，絕望的哭泣，以及永無止境的靜電噪音。
他的聲音，將是這片噪音海洋中，唯一清晰的孤島。
他按下了通話鍵。
宿舍裏，夏竹剛剛放下對講機。
電池指示燈最後閃爍了一下，徹底熄滅了。
“沒用了。”
她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感受着身體傳來的陣痛。
陳雪握住她的手。
“沒關系的，我們盡力了。”
另外兩個幸存者，一男一女，蜷縮在角落，臉上是麻木的表情。
希望，在一次次的嚐試中被消耗殆盡。
宿舍的另一頭，張浩他們正在低聲說笑，咀嚼餅幹發出的碎裂聲，在寂靜的房間裏被放大了無數倍。
每一聲，都像是在啃食着夏竹她們的神經。
就在這時。
“滋……滋啦……”
角落裏那台報廢的收音機，忽然發出了一陣詭異的電流聲。
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台收音機早就沒電了，只是個擺設。
“什麼聲音？”
張浩警惕地站了起來。
電流聲持續了幾秒，然後，一個沙啞的，分不清男女的聲音，從裏面傳了出來。
“理工大宿舍？”
整個房間的空氣凝固了。
夏竹猛地抬起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幻覺嗎？
那個聲音再次響起，帶着一種居高臨下的審問。
“需要什麼？”
希望，在毫無征兆的瞬間，狠狠砸中了她們。
陳雪捂住了嘴，眼淚瞬間涌了出來。
角落裏那對麻木的情侶，也激動地抱在了一起。
夏-竹的心髒瘋狂地跳動。
她掙扎着爬向那台收音機。
是真的！
真的有人收到了！
“我們在這裏！我們在402！”
她對着收音機大喊。
“我們需要食物！還有藥！”
那個沙啞的聲音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評估她的請求。
然後，它問出了第三句話。
那句話，讓整個房間剛剛燃起的狂喜，瞬間凍結。
“有什麼可以交換？”
交換？
夏竹的動作僵住了。
她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
除了這身破舊的衣服，還有身邊受傷的同伴，她什麼都沒有。
她能拿什麼去交換？
宿舍的另一頭，張浩的笑聲也停了。
他下意識地護住了懷裏的食物和藥品。
這個詞，讓他感受到的不是希望，而是威脅。
“我們……”
夏竹的聲音幹澀。
“我們沒有……”
她的話還沒說完，收音機裏的電流聲就消失了。
那個沙啞的聲音，再也沒有響起。
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場殘酷的玩笑。
房間裏，再次陷入了死寂。
但這一次的死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令人窒息。
從希望的頂峰，跌落到現實的深淵，只需要一句話。
“喂？喂！你還在嗎？”
夏竹對着收音機徒勞地呼喊着。
“回答我！”
無人應答。
只有她自己的聲音在空蕩的房間裏回響。
絕望，比從未有過希望，更加傷人。
“呵。”
一聲輕蔑的嗤笑從對面傳來。
張浩重新坐了下去，他撕開一包牛肉幹，狠狠咬了一口，用巨大的咀嚼聲宣示着自己的所有權。
“交換？”
“真是天真。”
“這個世道，誰會白白給你東西？”
他的話語，每一個字都戳在夏竹她們最痛的地方。
林凡鬆開了通話鍵。
他靠在椅背上，靜靜地聽着耳機裏的動靜。
他能聽到夏竹那邊壓抑到極點的呼吸。
能聽到陳雪無聲的啜泣。
也能聽到張浩那邊，因爲重新獲得安全感而發出的，滿足的咀嚼聲。
他要的數據，已經得到了。
一場完美的壓力測試。
屏幕上，氣壓曲線的下降趨勢陡然加劇。
那個代表室外溫度的數字，在短暫的回升後，開始以更加恐怖的速度，重新下跌。
-43.2℃。
-43.5℃。
-44.0℃。
暴風雪眼，即將過去。
真正的黑夜，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