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剛泛起魚肚白,蘇晚就醒了。或者說,她幾乎一夜沒合眼。
心髒像個失控的破鑼,敲了一整晚。只要一閉上眼,就是陸寒琛那張冷冰冰的俊臉,和他那句“不要遲到”的命令。
“冷靜,蘇晚,冷靜!”她盤腿坐在吱呀作響的床上,給自己做心理按摩,“他那種一分鍾幾千萬上下的總裁,日理萬機,怎麼可能親自面試一個保姆?肯定是那個棺材臉管家福伯面你!走個過場而已!”
話是這麼說,但她還是爬了起來,打開那個寒酸的行李箱。裏面塞滿她倉皇離家時胡亂抓的衣服,全是當季最新款的奢侈品牌,隨便一件T恤都夠普通人大半年工資。
“嘖,失策。”她皺着眉翻了半天,才從最底下扯出一件洗得發白、連logo都模糊了的純色T恤,和一條膝蓋處磨得有點起毛的牛仔褲。這是她以前心血來潮想體驗“平民生活”時買的,沒想到真派上了用場。
走進狹小逼仄、牆壁斑駁的洗手間,她看着鏡子裏那個即使熬夜、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卻依舊難掩明豔五官的自己,嘆了口氣。
“長得太好看也是負擔。”她咕噥着,拿起旅館提供的劣質散粉,故意往臉上、脖子上撲了不少,讓膚色看起來暗沉粗糙;又把一頭海藻般濃密、平時精心保養的長發隨意扎成個鬆垮的低馬尾,故意扯出幾縷碎發,營造出一種爲生活奔波勞碌的毛躁感。
最後,她對着鏡子練習了一個帶着點怯懦、討好的笑容。
“陸先生您好,我是來面試的蘇小晚……”聲音又細又軟,帶着點不自信的顫抖。
完美!看起來十足就是個沒見過世面、有點土氣、急需這份工作的打工妹!
上午八點五十,蘇晚準時站在了那扇氣派得令人窒息的黑色雕花大鐵門外。“陸氏莊園”四個鎏金大字在晨曦下閃着低調又囂張的光。鐵門又高又大,兩側是望不到頭的圍牆,感覺裏面不是家,是個獨立的王國。
她做了個深呼吸,空氣都帶着金錢的味道。心裏把那句“爲了三萬塊!爲了不睡大街!”默念了十遍,才顫抖着手按響了門鈴。
“叮咚——”聲音清脆,在她聽來卻像喪鍾。
側邊一個小門無聲滑開,一個穿着筆挺制服、表情比門衛還像門神的保安出現,眼神銳利地掃過她全身。
“找誰?”
“我、我找福伯,我是來面試保姆的,我叫蘇晚。”
保安拿着對講機核實了一下,才側身讓她進去,眼神裏的審視卻沒減少。
一進門,蘇晚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下。
她知道陸家有錢,但沒想到這麼有錢!這哪是花園,這分明是森林公園!草坪綠得像潑了油,修剪得一絲不苟,比她的頭發還整齊。中央還有個巨大的噴泉,水花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遠處甚至能看到玻璃花房和露天泳池的一角。
“萬惡的資本家!”她心裏暗罵,腳下卻不敢停,跟着保安走在能並排開四輛卡車的私家路上。
主建築是一棟宏偉的、看起來像現代藝術館和歐洲古堡生出來的混血兒,通體是淺色大理石,在陽光下晃得人睜不開眼。
每走一步,蘇晚的心就沉一分。這地方,太大了,太豪華了,無形中的壓力像山一樣壓下來。
進入挑高足有兩層樓的大門廳,冰冷光滑的地面能當鏡子照,倒映着穹頂那盞巨型水晶吊燈,估計比她家以前那個還貴。一個穿着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的中山裝、頭發梳得油光水滑、表情嚴肅得像大理石雕像的中年男人等在那裏。
正是電話裏的福伯。
他的目光像探照燈,從蘇晚的頭發絲掃到腳後跟,每一寸都帶着評估。
“蘇晚小姐?”聲音和電話裏一樣,沒溫度。
“是,福伯您好,我來面試。”蘇晚趕緊擠出練習好的卑微笑容。
福伯微微頷首,臉上肌肉都沒動一下:“請跟我來,先生已經在書房等候。”
先生?陸寒琛?!
蘇晚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後背“唰”地冒出一層白毛汗!腦子裏“嗡”的一聲,之前所有的自我安慰全都碎成了渣!
他居然真的在?還親自面試一個保姆?!這不符合常理!這混蛋到底想幹什麼?
完了完了,這根本不是面試,這是鴻門宴!是審判!
她感覺自己像個被押赴刑場的犯人,腳步虛浮地跟着福伯走在寂靜得可怕的回廊裏。地上厚厚的地毯吞噬了所有聲音,牆壁上掛着的抽象畫她看不懂,但肯定價值連城。空氣裏彌漫着一種冷冽的昂貴香薰味道,讓她呼吸困難。
在一扇厚重得能防彈的深色實木門前,福伯停下,輕輕敲了敲門。
“進。”裏面傳來一個低沉的、熟悉得讓她心髒驟停的男聲。
福伯推開門,側身示意她進去,然後便像幽靈一樣安靜地退後,並輕輕帶上了門,隔絕了外面的一切。
書房大得離譜,頂得上她以前整個臥室加衣帽間。一整面牆都是巨大的落地窗,陽光毫無保留地涌進來,空氣裏漂浮着細微的塵埃。
一個男人背對着她,站在窗前,身姿挺拔如鬆。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裝,勾勒出寬肩窄腰的背影。即使隔着一段距離,那股迫人的氣場已經彌漫開來。
蘇晚的呼吸瞬間停了。
陸寒琛!真的是他!
幾年不見,這男人光是看個背影,壓迫感都比以前強了十倍!
他緩緩地轉過身來。
逆着光,蘇晚一時看不清他臉上的具體表情,只能看到他輪廓分明的側臉線條,和周身那股冰冷強大的氣息。一道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精準地鎖定在她身上,帶着審視,探究,還有一絲……讓她頭皮發麻的玩味。
蘇晚感覺自己的腿有點軟,下意識地低下頭,手指緊張地摳着廉價的帆布包帶。
陸寒琛邁開長腿,不緊不慢地一步步向她走來。鋥亮的純手工定制皮鞋踩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幾乎沒發出聲音,但那無形的壓力卻隨着他的靠近,像潮水般涌來,讓她窒息。
他在她面前一步之遙站定。
一股淡淡的、冷冽的鬆木香氣鑽進她的鼻孔。他太高,蘇晚必須微微仰頭才能看到他的臉。
此刻,陽光正好照亮了他的面容。
俊美,依舊俊美得人神共憤。五官深邃立體,下頜線繃得緊緊的。但那雙眼睛,漆黑得像寒潭,裏面沒有任何溫度,只有冰封的寒意,和一絲若有若無、卻讓她心驚膽戰的譏誚。
他的目光極具侵略性,像X光一樣,從她洗得發白的牛仔褲,移到她故意弄亂的頭發,再到她那雙因爲緊張而微微顫抖、指甲裏還藏着點散粉的手,最後,定格在她強作鎮定卻難掩蒼白的臉上。
嘴角,幾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似笑非笑。
“蘇晚?”他低沉的嗓音在過分安靜的書房裏響起,清晰地念出她的名字,尾音微微上揚,帶着一種貓捉老鼠般的玩味。
蘇晚頭皮炸開,全身的血液都沖向了大腦!他認出來了!他絕對認出來了!他就是在等着看她出醜!
冷靜!必須冷靜!他現在沒直接戳穿,就是在試探!承認就死定了!
她猛掐自己大腿,疼得眼淚瞬間涌上眼眶,看起來完全就是個因爲見到大人物而緊張得快哭出來的小可憐。
“陸、陸先生您、您好……”她聲音發顫,帶着哭腔,頭搖得像撥浪鼓,“我、我是來面試保姆的……您、您肯定認錯人了……我這種底層打工的,怎、怎麼可能見過您這樣的大人物……我今天是第一次見到活……啊不,第一次見到您本人……”
陸寒琛沒說話,只是用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盯着她。足足十秒。
書房裏靜得能聽到灰塵落地的聲音,還有蘇晚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那眼神,像手術刀,仿佛要一層層剖開她的僞裝,看看她心裏到底在打什麼算盤。
就在蘇晚感覺自己快要窒息,雙腿發軟幾乎要跪了的時候,陸寒琛忽然直起身,極輕地笑了一聲。
“可能吧。”他淡淡地說,轉身,邁着從容的步子走回那張巨大的紅木書桌後,姿態優雅地坐下。
蘇晚剛想偷偷鬆半口氣。
陸寒琛拿起桌上那份她精心僞造的簡歷,修長的手指輕輕敲了敲光潔的桌面。
“簡歷,我看過了。”他抬眼,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平靜,卻帶着千鈞之力,“月薪三萬,包食宿。在保姆行業裏,不是小數目。”
他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桌面,十指交叉放在下頜,眼神驟然變得銳利。
“所以,我的要求,會很高。”
“試用期,”他清晰地吐出三個字,“一天。”
蘇晚的心猛地一沉。
“合格,留下。”
他頓了頓,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變得冰冷。
“不合格……”
“立刻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