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時候,長公主帶着寶纓來到福寧殿,太後年近六,眼睛已不大好使,只能依稀看見女兒和外孫女的身影
“沅兒來了。”太後靠在榻上,聲音沙啞。
姜沅一改昨日凌厲,跪在太後榻前,眼淚簌簌落下:“母後,您都不知道女兒前日可受了多大的委屈...”
寶纓有樣學樣,也跪在母親身邊,小臉上滿是懵懂
太後嘆了口氣:“又怎麼了?”她這個女兒從小驕縱,嫁與駙馬後權勢更甚,能讓她喊委屈的事不多
姜沅抽泣着將素美人的話添油加醋說了一遍,末了道:“女兒就這麼一個心頭肉,卻有人想讓我的寶纓做妾!”
太後閉目片刻,緩緩道:“..之前是你一直想讓寶纓同鈺兒那孩子訂親,現在被人反咬一口,就當是個教訓,寶纓就算不嫁太子,將來都夫婿也不會差,你又何苦這般。”
“母後…”姜沅咬牙,“母後說的對,嫁不嫁太子,我們寶纓都是金枝玉葉,但兒臣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太後睜開眼,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咽不下,也要給哀家咽下去。”
太後對這個女兒已是十分寬厚,從前先帝尚在時就對女兒多有偏寵,以至於她被人捧了一輩子結果現在被人在背後給陰了,說到底還是當初她和先帝太過嬌寵之原由,這才讓孩子這些年來越發的跋扈,其實姜沅的想法…她這個做母親的又豈會猜不到,但儲君乃國之大事,由不得姜沅由着性子折騰
長公主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太後的話像一盆冰水澆在她燃燒的怒火上,殿內熏香嫋嫋,卻驅不散驟然凝固的空氣
太後無奈的嘆氣,向寶纓招手
寶纓看了眼母親,見母親對着自己點頭,趕緊起身跑到了太後的懷裏去,太後抱着寶纓坐着,右手輕輕的拍着寶纓的後背,左手拿着桌上琉璃盞內的點心給寶纓吃
“沅兒,”太後語氣軟下來,“你父皇臨終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哀家也不知道還有年少年歲…”
“可是母後,兒臣也是母親…”姜沅見太後放軟態度,邊說着邊起身走到了太後的身旁,跪坐在太後右手邊的位置,手搭在太後正輕輕拍着寶纓背上的手,眼淚浸溼了錦緞,“兒臣和母後一樣,想爲自己的女兒謀一個最好的路,免她一生不受孤苦,不經風霜,永遠尊貴如寶珠,讓人珍之、愛之、敬之…這也有錯嗎?”
太後的手指突然攥緊,姜沅敏銳地察覺到,當她的淚滴在老人手背時,那枯枝般的指尖幾不可察地顫了顫
殿角銅漏滴答作響,良久,太後長嘆:“哀家乏了…”就在姜沅心沉到谷底時,老人又淡淡道:“這件事,莫要太過,畢竟儲君已定。”
姜沅猛地抬頭,正對上太後渾濁卻洞悉一切的眼睛,老人輕輕拍着懷中不知何時已經熟睡的寶纓,嘴角浮現着鮮少的笑意:“你呀,高傲了一輩子,哀家要是真讓你咽下這口氣,你還不得將你的錦華宮都掀翻了?”
長公主的睫毛上還掛着淚珠,聽到太後這話卻忍不住破涕爲笑,她湊的更近些,將臉貼在太後的手上,像小時候撒嬌那般蹭了蹭:“母後最疼兒臣了。”
太後枯瘦的手指輕輕梳理着女兒的發髻,忽然摸到一支熟悉的鳳頭金簪,這是她當年懷姜沅時先帝贈的,後來給了姜沅作及笄禮,老人眼神一軟,終是嘆道:“你呀...”
寶纓在祖母懷裏翻了個身,小手無意識地抓住太後衣襟上的珍珠環扣
長公主陪着太後聊着近日的樂事,又在太後的福寧殿用了午膳
席間,太後主動問起長公主是不是要再宮內住上一段日子,長公主自是一口應下,她要整治素美人,怎麼能輕易離宮
殿內兩人言語談論間,寶纓在太後身側玩鬧好一會,累了便鬧着要帶着自己貓去御花園玩,長公主是不答應的,她怕寶纓磕着碰着了,但太後卻讓自己身側的老嬤嬤親自帶着人跟着寶纓,長公主沒法只能笑着同意,讓宮人多多看顧
寶纓去了御花園,專門用小球逗弄雪團,她把球一扔,不管扔多遠,雪團都能叼回來,可是最後一次扔的時候雪團許久都不回來,寶纓都急哭了,讓身邊的宮女嬤嬤都去找,把御花園翻個天也要找到!
寶纓身邊的宮女散開來,寶纓也四處尋,不知不覺的就走出了御花園,找着找着連自己都不知而今現在何處,只是覺得這裏越來越荒涼,與富麗堂皇的宮殿截然不同,前面無路,而旁邊的牆面卻有一小洞,她把草扒開,又害怕的轉身想走
但此時她又偏聽到了一聲輕微的‘喵’~的聲音
這時她才害怕又緊張的鑽了過去,裏面殿中間有一顆很大的樹,她抬頭看去,樹冠如雲,雪團正卡在高處的樹杈間哀鳴
寶纓急得直跺腳:“雪團別怕,我、我...”
“需要幫忙嗎?”一道清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寶纓猛地轉身,看見一個約莫八九歲的少年站在不遠處,他穿着洗得發白的靛青袍子,卻掩不住通身的貴氣,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張臉——鳳眼薄唇,右眼角一顆朱砂痣,在光下紅得驚心動魄
少年見她不答,嘴角揚起一個恰到好處的笑容,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你的貓好像下不來了。”他的聲音溫和有禮,帶着恰到好處的關切
“我叫阿硯。”他刻意含糊了身份,眼睛卻一直觀察着寶纓的反應
見寶纓謹慎的盯着他,也不說話,微生硯主動走到樹下,仰頭看了看:“我幫你把貓救下來吧。”說完,他利落地攀上樹幹,動作輕盈得像一陣風,在攀爬時,他故意讓袖口滑落,露出手臂上猙獰的淤青
“給。”他把貓遞給寶纓時,特意讓受傷的手腕暴露在她視線裏,又迅速收回手,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寶纓接過貓,果然注意到了那些傷痕:“你...受傷了?”
微生硯立刻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仿佛剛才的陰鬱從未存在:“沒事,搬柴時不小心碰的。”他轉移話題,“你是哪家的姑娘?怎麼跑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來了?”
“我叫姜商。”寶纓驕傲地抬頭,突然想起什麼,從腰間解下繡着金線的荷包,“這個給你,謝謝你救了雪團。”
微生硯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但面上仍保持着天真無邪的笑容:“這怎麼好意思...”他假裝推辭,卻在接過荷包時‘不小心’碰到了寶纓的手腕,“呀,你受傷了”
不等寶纓反應,他已經從牆角揪了幾片草藥揉碎,輕輕敷在她傷口上:“這是紫珠葉,止血的。”
他的動作溫柔細致,眼神卻冷靜得可怕——他在計算着每一個能博取好感的舉動
遠處傳來宮女的呼喊,微生硯立刻退後兩步,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有人來找你了。”
寶纓突然抓住他的袖子:“明天你還在這裏嗎?我帶好吃的的玫瑰酥來謝你!”
微生硯眼睛一亮,隨即又故作猶豫:“這...不太好吧?”
“就這麼說定了!”寶纓抱着貓轉身就跑,沒看見身後少年瞬間冷下來的眼神
等寶纓的身影消失,微生硯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無蹤,他面無表情地打開荷包,取出那顆嵌着金絲的琥珀糖,在陽光下仔細端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