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壇中央的暗紅色光團越來越亮,像一團燒紅的銅塊,烤得小囡囡的臉頰發燙。她躲在老鬆樹後,看着兩個黑袍人架起哥哥,往祭壇頂端拖。哥哥的頭垂着,頭發上的血滴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紅印,像她昨天在面具上畫的道道。
“哥!”她終於忍不住,小聲喊了一句。
哥哥的身子猛地一顫,頭慢慢抬起來,左眉骨的鼓包在光裏泛着微弱的亮。他看見了樹後的小囡囡,眼睛突然睜大,嘴唇動了動,像是在說“別過來”。
“抓住她!”一個黑袍人猛地回頭,眼睛像鷹一樣盯上了小囡囡。
小囡囡的心一慌,轉身就往樹林裏跑。可她的小布鞋太滑,剛跑兩步就摔在地上,懷裏的青銅面具“哐當”掉在泥裏。她趕緊去撿,指尖剛碰到面具的邊緣,就被一只粗糙的手抓住了胳膊。
“原來是個小崽子。”黑袍人拎着她的胳膊,像拎着一只小貓,“聖體的妹妹?正好,一起祭鼎,鼎說不定能多拼一塊碎片。”
小囡囡拼命掙扎,小腳亂踢,卻怎麼也掙不開。她看見哥哥被拖到祭壇頂端,平放在五色石鋪的台面上,黑袍人正用匕首劃開他的手腕,暗紅色的血順着台面的紋路往下淌,流進中央的凹槽裏——那裏堆着幾塊青綠色的碎片,像哥敲面具時用的銅片,只是更大、更亮。
“哥!哥!”她哭得嗓子都啞了,小手死死抓住黑袍人的手腕,指甲掐進他的肉裏。
哥哥躺在祭壇上,看着她,眼睛裏的光一點點暗下去。他的手慢慢抬起,像是想抓住什麼,卻又無力地垂落,手腕上的血淌得更快了,凹槽裏的青銅碎片開始發出“嗡嗡”的輕響,碎片邊緣泛起金色的光。
“血祭開始!”領頭的黑袍人舉起匕首,對着天空高喊,“恭請成仙鼎歸位,助我羽化神朝飛升!”
祭壇頂端的光突然暴漲,刺得小囡囡睜不開眼。她感覺抓住自己的手一鬆,身體像被什麼東西托了起來,往祭壇的方向飄。她拼命眨眼睛,看見哥哥躺在光裏,身體正在慢慢變得透明,手腕上的血順着碎片的紋路,在台面上畫出一個巨大的圓——像哥給她編草螞蚱時,繞的圈。
“哥!”她伸出手,想抓住哥哥的衣角。可指尖剛碰到那片光,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住了。她看見哥哥的臉在光裏模糊,左眉骨的鼓包漸漸淡去,最後化作一道金光,融進了凹槽裏的青銅碎片。
“囡囡……等……”
哥哥的聲音像被風吹散的棉花,剛傳到她耳朵裏,就消失了。
小囡囡的眼淚掉在青銅面具上,順着面具的“嘴巴”往下淌,滴在那些青銅碎片上。碎片突然發出刺眼的光芒,將她整個人包裹起來。她感覺自己像被扔進了滾燙的水裏,又像被無數根細針扎着,疼得她蜷縮起身子,緊緊抱住懷裏的面具和小指上的戒指——這是哥哥留下的最後兩樣東西。
耳邊傳來“嗡嗡”的聲響,像無數只蜜蜂在飛。她想睜開眼,卻只能看見一片金色的光,光裏有哥哥的影子,有破廟的門檻,還有她和哥哥坐在門檻上,哥給她戴面具的樣子。
“哥……”她喃喃着,意識漸漸模糊。
不知過了多久,身上的灼痛感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冷。小囡囡打了個哆嗦,慢慢睜開眼。
沒有暗紅色的光,也沒有黑袍人。
頭頂是陌生的星空,星星比南嶺的亮得多,密密麻麻的,像撒了一地的碎銀。風從耳邊吹過,帶着股淡淡的、像野菊花的香味,卻比南嶺的風更冷,吹得她裸露的手腕起了一層細小的疙瘩。
她躺在一片軟軟的草地上,草葉上沾着露水,打溼了她的破褂子。懷裏的青銅面具還在,只是涼得像塊冰,小指上的銅戒指也還在,卡得緊緊的,硌得掌心發麻。
可哥哥不在了。
祭壇不在了。
連那棵老鬆樹,也不見了。
小囡囡坐起來,環顧四周。遠處有連綿的山峰,山峰上纏着淡淡的雲,像哥給她編的草螞蚱的觸須。山腳下有一片模糊的影子,像是房屋,卻比南嶺的破廟大得多,屋檐上還掛着發光的東西,像長明燈,卻更亮。
她不認識這裏。
“哥……”她小聲喊了一句,聲音被風吹得七零八落。沒有人應。
她低下頭,看着懷裏的青銅面具。面具的“嘴巴”似哭非笑,在星光下泛着冷光,上面還沾着她的淚,已經幹了,留下兩道淺淺的印子。她用指尖摸了摸面具的“眼睛”,圓洞裏映着陌生的星空,沒有哥哥的影子。
小囡囡把臉埋在膝蓋上,肩膀輕輕顫抖起來。她沒有哭出聲,只是眼淚不停地掉,打溼了草葉,也打溼了哥哥留下的面具。
她沒救到哥哥。
哥哥被那光帶走了,融進了青銅碎片裏。
而她,被帶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只有面具和戒指陪着她。
風還在吹,帶着陌生的香味和刺骨的冷。小囡囡慢慢抬起頭,望着遠處發光的房屋,又低頭看了看懷裏的面具和小指上的戒指。
哥說,面具能嚇走野狗。
哥說,戒指能鎖住他們的命。
現在,野狗沒有了,可她和哥的命,好像被那道光拆開了。
但她不能哭。
哥說過,哭了就看不清路了。
她要找到哥。
不管這裏是哪裏,不管要走多遠,她都要找到哥。
小囡囡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葉,把青銅面具緊緊抱在懷裏,又用手摸了摸小指上的戒指。戒指涼颼颼的,卻讓她心裏稍微安定了些。
她朝着遠處發光的房屋,邁着小短腿,一步一步往前走。草葉上的露水打溼了她的小布鞋,鞋尖的洞更大了,腳趾蜷在裏面,冷得發麻。可她走得很穩,像在南嶺的山路上找哥哥時一樣。
星光灑在她的破褂子上,留下長長的影子。懷裏的青銅面具,在星光下泛着微弱的光,像哥哥留在她身邊的最後一點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