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梁最瘋的公主,躁疾發作時,殺人放火皆敢爲。
直到遇見敵國質子謝珩,那張清絕出塵的臉,竟成了我唯一的解藥。
我許他錦衣玉食,許他在質子府不受欺凌,條件只有一個:每逢我心緒翻涌,他便要束手就擒,讓我掌摑泄憤。
十萬貫月錢,買的就是他低頭受辱的模樣。
我扇得毫不留情,看他睫毛顫抖,看他嘴角溢血,看他把所有不甘咽進肚子裏。
我以爲他永遠是那只任我拿捏的一條狗,卻未想一場意外,我魂穿到七年後。
宮宴上,全是陌生的面孔,他身着紫袍金帶,身姿挺拔如鬆,竟是新帝倚重的攝政王。
我腦中一片混亂,躁意再次襲來,下意識揚手就扇:“放肆!爲何攔我?是不是又想挨揍了?”
耳光未落,便被他攥住手腕。
殿內文武百官噤若寒蟬,他卻忽然鬆開手,緩緩將臉湊過來,眼底翻涌着暗沉的浪:“鳶時,你以爲你還是曾經的公主?你如今不過是本王的賤妾,若再不安分守己,本王休了你!”
頭痛欲裂,像是被無數根燒紅的鐵釺捅穿。
我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不是我熟悉的、鋪着柔軟鮫綃的公主寢殿,而是陌生的、繡着繁復卻透着俗氣花紋的帳頂。
這是哪兒?
我坐起身,一道女聲在門口響起,帶着毫不掩飾的刻薄,“醒了就趕緊收拾收拾,王爺吩咐了,今日宮宴,府上女眷皆需出席,你可別誤了時辰,連累我們挨罵。”
我循聲望去,看到一個穿着水綠色比甲丫鬟打扮的女子,正倚着門框,手裏捏着個瓜子,磕得噼啪作響,眼神裏的輕蔑幾乎要溢出來。
一個丫鬟,也敢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
我,鳶時,大梁最尊貴、也是最瘋的公主,躁疾發作時,連父皇都要避讓三分,何時輪到一個賤婢在我面前放肆?
幾乎是本能,那股熟悉的、灼熱的躁意“噌”地竄上頭頂。
“狗奴才!”我厲喝一聲,掀被下床,揚手就朝她那令人作嘔的臉上扇去,“誰給你的狗膽直視本宮!”
動作行雲流水,一如過往十七年。
然而——
耳光並未落下。
手腕在半空中被一只冰冷有力、骨節分明的大手死死攥住。那力道極大,像是鐵鉗,捏得我腕骨生疼,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
我吃痛,憤怒地抬眼,對上一雙深不見底的墨眸。
眸子的主人穿着一身紫袍玉帶,身姿挺拔如孤鬆獨立,面容清絕出塵,較之七年前更多了幾分成熟男人的凌厲與威勢。只是那眼底,再無半分當年身爲質子時的隱忍與陰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睥睨衆生的冰冷和……一絲極淡的、令人惱火的嘲弄。
謝珩?
不,現在應該叫他林霽元。
那個曾在我腳下搖尾乞憐、用十萬貫月錢買他低頭受辱的敵國質子!
他怎麼會在這裏?還穿着……只有新朝極貴之人才能穿的紫袍?
我腦中嗡嗡作響,一片混亂。七年前的記憶與眼前詭異的場景瘋狂交織,拉扯着我的神經。躁意在血脈裏奔騰叫囂,急需一個宣泄的出口。
“放肆!”我試圖甩開他的手,卻撼動不了分毫,只能色厲內荏地瞪着他,“林霽元!你竟敢攔我?是不是皮又癢了,想挨揍了?!”
話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住了。
這完全是我潛意識裏最直接的反應。過去,只要我稍有不悅,他便是我最好的出氣筒。
殿內似乎還有不少人,穿着各色官服,此刻全都屏息凝神,噤若寒蟬,看我的眼神充滿了驚駭與不可思議。
林霽元聞言,眸色驟然一沉,周遭空氣都冷了幾分。
他非但沒有鬆開,反而猛地將我的手狠狠甩開。
力道之大,讓我踉蹌着後退了好幾步,差點跌坐在地。
“鳶時,”
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冰冷的、足以凍結血液的威嚴,清晰地傳遍整個大殿,“你以爲,你還是大梁那個可以隨心所欲、草菅人命的瘋公主嗎?”
他一步步逼近,高大的身影投下沉重的陰影,將我完全籠罩。
我下意識地後退,脊背撞上冰冷的廊柱,無路可退。
他俯下身,俊美無儔的臉龐湊近,近得我能看清他眼底翻涌的、暗沉如淵的浪涌。那裏面沒有了昔日的屈辱,只有一種近乎殘忍的冷漠。
然後,我聽到他一字一頓,如同冰錐砸落:
“看清楚,也記清楚。大梁,亡了。”
“你現在,不過是本王府裏一個最低賤的妾室。”
“若再不安分守己,當着百官的面也敢撒潑……”他頓了頓,唇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本王即刻休了你,將你丟出府去,任你自生自滅。”
賤……妾?
休了我?
這幾個字像驚雷一樣在我耳邊炸開,炸得我神魂俱顫,四肢冰涼。
亡國?我是……賤妾?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我是大梁公主!我是……
劇烈的頭痛再次襲來,伴隨着一些混亂破碎的畫面閃過:沖天的火光、兵戈交擊的聲音、父皇母後絕望的眼神……還有林霽元冰冷的臉……
不——!
我想尖叫,喉嚨卻像是被死死扼住,發不出一點聲音。只能眼睜睜看着林霽元直起身,用那種看螻蟻般的眼神最後瞥了我一眼,然後轉身,在一片死寂中,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對衆人道:“宮宴繼續。”
我被兩個不知何時上來的、面無表情的婆子一左一右架住胳膊,幾乎是拖離了那個讓我尊嚴掃地的宮殿。
一路經過亭台樓閣,雕梁畫棟,皆是我陌生的景致。這不是我的公主府,甚至可能已經不是大梁的皇宮了。
我被粗暴地扔進一個偏僻、陳設簡陋的院落。院子裏有棵半枯的老槐樹,襯得這裏更加死氣沉沉。
“給我安分點!再惹出事端,仔細你的皮!”押我回來的婆子惡聲惡氣地警告了一句,“砰”地一聲從外面鎖上了院門。
我癱坐在冰冷的地上,環顧四周。屋裏的家具半新不舊,瓷器粗糙,連一面像樣的銅鏡都沒有。
賤妾的待遇?
哈……哈哈哈……
我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嘶啞,帶着淚意。
瘋了,這世界一定是瘋了!
我掙扎着爬起來,沖到唯一一面模糊的銅鏡前。
鏡子裏映出一張臉,依稀還是我熟悉的輪廓,眉眼依舊豔麗,卻褪去了少女的張揚明媚,眼角眉梢染上了風霜的痕跡,臉色是一種不健康的蒼白。
頸側,一個曖昧的紅痕刺眼地烙在蒼白的皮膚上。
這是昨夜……
一些不堪的、零碎的記憶片段涌入腦海:男人沉重的呼吸,粗暴的動作,充滿羞辱的言語……
我猛地捂住脖子,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啊——!”我終於崩潰地尖叫出聲,抓起桌上一個粗瓷茶杯,狠狠砸向那面模糊的銅鏡!
碎片四濺。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個怯生生的、稚嫩的聲音,帶着不確定的試探:
“娘親……?是你回來了嗎?爰兒聽到聲音了……”
娘親?
爰兒?
我如遭雷擊,渾身血液瞬間凝固。
鏡子的碎片裏,映出我扭曲慘白的臉。
門外,那個聲音還在輕輕呼喚:
“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