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裂谷口灌進來,吹得姬瑤月肩頭一顫。她沒停下,腳步跟着秦燼的背影,一步不落。
浮空島懸在雲海上,像一塊被釘在天幕的黑鐵。島外百盞燈籠浮空排列,幽光搖曳,燈腹裏凝着暗紅眼球,一眨不眨。
秦燼停步,火焰槍垂在身側,槍尖離地半寸。他沒看燈籠,而是盯着腳下虛空——那裏有極細的火絲殘留,是地脈被抽引後的餘痕。槍身微震,像是嗅到了什麼。
“不是自然陣。”他開口,聲音低,“燈隨脈動,血眼與地氣共鳴。有人借火流布了陷阱。”
姬瑤月眯眼掃過燈籠群,“東南三盞,光在跳。”
秦燼點頭。槍魂已傳回訊息——那三盞燈的脈動節奏與心跳一致,是活咒的引信。
他抬槍,槍尖輕點地面裂縫。赤金火焰順槍而出,貼地遊走,如蛇探穴。火絲鑽入虛空間隙,瞬間勾勒出一道隱秘符線,連向那三盞燈籠。
符線一通,燈籠微顫。
秦燼旋身,槍杆橫掃。火焰炸開,三道赤金弧光破空而起,直擊目標。燈籠應聲爆裂,血眼在火中扭曲,化作灰燼飄散。殘骸落地前,一枚焦黑殘符從中跌出,上面“幽冥令”三字殘缺不全,卻仍滲着血氣。
“又是他。”姬瑤月冷笑,“追到這裏還不死心。”
秦燼沒答。他蹲下,槍尖挑起殘符。符紙觸火即燃,可那血字卻在火焰中掙扎,遲遲不滅。他眼神一沉,槍焰加壓,直到整張符化作飛灰。
“他沒來。”他說,“但他的人,早到了。”
話音未落,空中傳來一聲輕笑。
沙啞,幹澀,像是從枯井深處爬出來的回音。
“燈籠燒得好。”那聲音說,“可你們,還進不進得來?”
雲層翻涌,整座浮空島被灰霧吞沒。霧中浮現出一座白骨搭成的舞廳,高聳尖頂,門框由十具骷髏交疊而成,空洞的眼窩齊齊轉向他們。
舞廳門前,十二具骷髏列隊而立,手捧燭台,火焰幽藍。
姬瑤月往前半步,秦燼抬槍橫攔,槍身擋在她身前。
“別動。”他說。
她沒退,只是抬眼看他,“怕我踩陷阱?”
“燈是餌。”他盯着舞廳大門,“舞是局。她要我們自己走進去。”
他槍尖輕劃地面,引出一縷地火殘絲,拋向大門。火絲飛至門前,忽然扭曲,拉長,竟在空中凝成一個“死”字,隨即熄滅。
“門上有咒。”他說,“踏進去,就是請神入體。”
姬瑤月盯着那扇門,忽然笑了,“那就跳一支,讓她看看誰才是真主角。”
她抬腳,跨過門檻。
秦燼沒攔她。槍在手,火在脈,他知道她不會無的放矢。
舞廳內,地面由白骨拼接,縫隙間滲着黑霧。十二具骷髏同時轉身,眼窩火焰跳動,圍成圓陣。它們抬起手臂,腳步緩緩移動,竟真的跳起舞來。
無形樂聲響起,每一步落下,空間都微微扭曲。姬瑤月九尾感知敏銳,立刻察覺腳下埋着東西——不止一具,是百具屍傀,被釘在骨地之下,只等一聲令下就會暴起。
她沒動聲色,反而挽住秦燼的手臂,“聽說亡靈最愛看活人跳舞?”
話落,她腳尖一點,旋身而起。紫焰自裙擺蔓延,點燃空氣中漂浮的塵埃,形成一圈短暫光幕。光幕映照骷髏陣,那些眼火竟微微一滯。
秦燼順勢而動。他不擅舞步,但每一步都精準落在地脈節點上。火焰槍插地,槍焰化作赤金圓環,沿地面擴散,壓制屍氣躁動。
兩人交錯而行,步伐看似隨意,實則步步爲營。姬瑤月借旋轉掩護,指尖在袖中劃出一道血痕,一滴紫血悄然滴落,滲入骨縫。
血入地,無聲。
但秦燼察覺了。槍魂微震,傳回訊息——那滴血觸發了某種共鳴,地下屍傀的躁動減弱了一瞬。
他沒問她做了什麼,只是將槍焰壓得更低,火環收縮,護住兩人周身。
舞廳中央,一根石柱矗立,頂端懸着一卷殘破經書,封皮上隱約可見“百毒”二字。
三丈距離。
還不夠。
骷髏舞步加快,圓陣收縮。它們的手臂交錯,形成鎖鏈之勢,眼看就要合圍。
秦燼槍尖一點地面,火環驟然膨脹,逼退最近的兩具骷髏。可其餘十具同時抬手,眼火匯聚成束,射向空中。
無形音波炸開。
姬瑤月耳膜一震,體內狐火本能上涌。她咬牙,強行壓住反噬,卻見秦燼已將槍橫在胸前,槍焰迎向音波。
火與音對撞,空氣嗡鳴。
就在這瞬間,舞廳頂端,那卷《百毒經》殘卷忽然輕顫,封皮掀開一角。一道暗紅符線從書頁中垂下,如活蛇般滑向地面,直指他們腳下。
秦燼瞳孔一縮。
槍魂預警——那不是書,是誘餌。
真正的殺機,是這根符線。
它要連通地下的百具屍傀,借活人之氣,完成血祭。
他猛地拽過姬瑤月,將她拉向自己身後。火焰槍橫掃,槍焰如刀,斬向符線。
符線斷裂,卻未熄滅。斷口處噴出黑霧,霧中浮現出一張模糊人臉,無聲張嘴,像是在笑。
舞廳震動。
地面骨板裂開,百具屍傀同時睜眼,眼窩燃起血火。
秦燼將槍插地,火環再起,可這一次,火光剛擴散到一半,就被屍氣壓回。
“撐不住。”他說。
姬瑤月靠在他肩上,呼吸微亂,“那就別撐。”
她突然抬手,一掌拍在秦燼後背。
不是攻擊,是引火。
她體內的狐火順着掌心涌入他經脈,與槍火交匯。秦燼瞬間感知到一股熟悉的共鳴——那是地火本源與狐火融合後的餘韻,尚未完全消散。
他沒猶豫,將這股火流導入槍身。
火焰槍轟然震顫,槍尖噴出一道赤金火柱,直沖天花板。火柱撞上符線源頭,整條線路瞬間燃燒,黑霧人臉慘叫着崩解。
屍傀眼火一暗。
秦燼抓住這空隙,拉着姬瑤月疾步前沖。兩人踏過碎骨地面,逼近石柱。
殘卷就在頭頂。
姬瑤月伸手欲取,秦燼卻突然抬槍,槍尖抵住她手腕。
“等等。”他說。
她皺眉,“你還信不過我?”
秦燼盯着殘卷背面。那裏有一道極細的裂痕,像是被人刻意修補過。槍魂傳來異樣——那裂痕裏,藏着另一重咒印。
不是奪經,是換經。
有人已經來過,取走了真本,留下假卷。
他剛要開口,舞廳四周的骷髏忽然齊齊轉向石柱,手臂高舉,形成囚籠之勢。
灰霧中,那個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
“二位跳得不錯。”巫鹹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可這經卷……是要用《百毒經》全本換的。”
秦燼冷笑,“你早知道我們會來。”
“南離的鐲子會說話。”她輕笑,“火出鞘,獵者至。我等你們很久了。”
姬瑤月盯着空中虛影,“你到底要什麼?”
“我要的,從來不是經書。”巫鹹的聲音低了幾分,“是能燒穿血咒的人。”
她話音落下,整座舞廳的骨牆開始移動,拼合成一座巨大陣盤。陣心正是那卷殘卷,而陣眼,直指秦燼手中的火焰槍。
“槍能焚咒,卻未必肯焚。”她道,“你願不願,爲一個死局,再燒一次?”
秦燼的槍尖從姬瑤月手腕前收回,動作幹脆。她沒動,只是抬眼掃了他一眼,指尖還殘留着方才掌心傳火的餘溫。兩人都沒說話,但肩並肩的站位已經說明一切。
舞廳地面的骨板開始震動,裂縫如蛛網般蔓延。第一具骷髏從地底爬出,空洞的眼窩燃着幽藍火苗,骨爪扣住地面,發出刺耳摩擦聲。緊接着是第二具、第三具……數十具從四面八方鑽出,腳步雜亂卻有序,迅速形成半圓包圍圈,將兩人困在中央。
秦燼橫槍而立,槍身貼地一掃。赤金火焰貼着骨縫竄出,瞬間燒斷三具骷髏的腿骨。它們倒下,殘骸尚未熄滅,新的屍骸已踩着灰燼逼近。
“數量太多。”姬瑤月低聲道,右手已摸向腰間酒壺。
“別浪費。”秦燼腳步微移,擋在她側前方,“等我斷脈。”
他槍尖點地,感知地下的火流走向。剛才引動的地火雖被壓制,但殘痕仍在。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槍身猛然下壓,火焰順着地縫倒灌。火線如根須鑽入地下,觸及某處節點時,整片骨地劇烈震顫。一排骷髏動作驟停,眼火閃爍不定——陣紋被反向灼燒,再生機制出現延遲。
姬瑤月立刻抓住空檔。酒壺拔開,紫焰噴涌而出,不散不飄,直接在頭頂形成一道旋轉火環。三顆漂浮顱骨正欲噴吐腐毒,被火環掃中,瞬間碳化墜地。其餘顱骨被迫後撤,空中威脅暫時解除。
“左邊!”秦燼突喝。
她旋身,九尾虛影在身後一閃而現,一尾橫掃,將兩具撲近的骷髏抽飛。骨臂斷裂,砸在遠處石柱上發出悶響。
秦燼趁勢前壓,槍出如龍,每一擊都精準落在地脈節點上。火焰不是隨意噴發,而是沿着特定紋路推進,逐步瓦解陣法根基。他不追殺,不戀戰,只打關鍵點。
地面的陣紋一條條斷裂,骷髏爬出的速度明顯變慢。
可就在這時,舞廳深處傳來一聲輕響。
咔。
像是某種機關開啓。
所有骷髏同時停步,齊齊後退。它們的殘骸並未散去,反而被一股力量牽引着滑向中央。骨塊碰撞、拼接,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肩胛接脊椎,腿骨嵌胸腔,一具高達三丈的巨型骨傀正在成型。
它的雙臂是兩柄交錯的巨斧,由數十根腿骨熔接而成;胸口嵌着一塊灰白色晶核,表面刻滿符文,正隨着呼吸般明滅閃爍。
“陣核驅動。”秦燼眯眼,“它能吸收地氣,自愈自強。”
姬瑤月冷笑:“那就打到它吸不動。”
她躍起,腳尖一點秦燼肩頭。他立刻會意,槍尖猛插地面,借力將她彈射而上。她騰空瞬間,九尾齊展,八尾卷成風輪,最後一尾纏住火焰槍槍杆,借力再度攀升。
骨傀抬斧橫掃,帶起一陣腥風。她險險避過,紫焰從指尖迸發,直貫陣核裂縫。
轟!
內部傳來悶爆聲,晶核裂開一道細紋,光芒劇烈閃爍。
可下一瞬,那裂縫竟開始自行愈合。
“不行。”姬瑤月落地踉蹌,“它在吞噬地氣補自己。”
秦燼拔槍,槍身滾燙。他盯着陣核下方的地脈節點——那裏正不斷涌出微弱火流,供養着整個傀儡。
“它靠地脈續命。”他說,“那就斷它的根。”
他單膝跪地,將火焰槍垂直插入陣核正下方的地縫。槍身沒入三寸,槍魂立刻與地火殘流產生共鳴。他閉眼,神識沉入槍中,引導火流逆向沖擊。
地底傳來嗡鳴,陣核閃爍頻率加快。
“現在!”他睜眼低喝。
姬瑤月再次騰身,九尾展開,風輪卷起紫焰,直撲陣核。這一次,她不是攻擊表面,而是將妖力壓縮成針,順着裂縫刺入內部。
晶核劇烈震顫,裂紋迅速擴大。
骨傀動作僵住,巨斧懸在半空。它的軀體開始崩解,骨塊一塊塊脫落,砸在地上發出沉悶回響。
最後一聲炸響,陣核徹底爆裂,灰燼四散。
秦燼拔槍,火環貼地擴散,將殘餘地脈節點盡數焚毀。地面裂縫停止蠕動,再無屍骸爬出。
舞廳陷入短暫死寂。
灰霧深處,白骨王座緩緩升起。巫鹹端坐其上,銀發垂落,指尖輕敲扶手。
“不錯。”她開口,聲音不再從四面八方傳來,而是清晰落在兩人耳中,“能破我第一波圍剿的,你們是頭一對。”
秦燼未答,只是將槍橫於身前,槍焰不散。
姬瑤月甩了甩手腕,酒壺輕磕槍杆,發出清脆一響。
“跳完了。”她說,“該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