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上的導航提示距離目的地還有200米。
林默單腳支着電動車，看了眼後視鏡裏的自己——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快遞員，藍色工裝，帽檐壓得有些低，扔進人堆裏三秒就會被忽略的那種。
這是他第無數次給“江城明珠”高檔公寓送貨了。
門衛大爺瞥了一眼他的工牌，擺擺手就放行了，目光甚至沒在他臉上多停留一秒。林默早已習慣，自從三年前那個雨夜，他發現自己開始被世界“淡忘”後，這種待遇就成了日常。
父母會偶爾忘記給他打電話。
同事會對着他喊錯名字。
就連送了一年的老客戶，開門時也會露出“你誰啊”的茫然表情。
“遺忘閾值”——後來他這麼稱呼自己的詛咒。存在感越低，被記住的概率越小，像個透明的惡性循環。
“19棟2801，葉薇薇收。”
林默念着快遞單上的名字，腦海裏閃過一些零碎信息——最近很火的帶貨網紅，抖音粉絲三百萬，主打“獨立女性”人設，賣的護膚品貴得離譜。
電梯平穩上升。
他低頭看了眼手裏的快遞箱，不大，但包裝格外精致，寄件人那欄是空的。
有點怪。
快遞員的直覺讓他多看了一眼。
28層到了。
走廊鋪着厚地毯，腳步聲被吞沒。林默走到2801門口，抬手準備敲門——
門虛掩着。
一道三指寬的門縫裏，透出客廳的水晶燈光。
“葉小姐？您的快遞。”林默試探着喊了一聲。
沒人應。
但門縫裏傳出了聲音——悶哼聲，還有東西被拖拽的摩擦聲。
林默身體一僵。
他在老城區送快遞三年，見過打架的、醉酒的、夫妻吵架的，但眼前這種寂靜中的拖拽聲，混着某種被捂住的嗚咽——
不對勁。
“葉小姐？”他提高了聲音，同時用腳尖輕輕抵開門縫。
視線穿過門縫。
客廳裏一片狼藉，翻倒的茶幾，摔碎的玻璃杯，還有一只紅色高跟鞋孤零零躺在地毯上。
兩個穿黑色連帽衫的男人，正把一個不斷掙扎的女人往麻袋裏塞。女人嘴裏塞着布團，長發散亂，但那張臉林默在抖音上見過太多次——
葉薇薇。
真的是她。
其中一個男人突然抬頭，視線掃向門口。
林默猛地縮回身子，後背緊貼牆壁，心髒在胸腔裏狂跳。
綁架？
入室搶劫？
他腦子裏一團亂，手指已經本能地按亮了手機屏幕——報警，必須馬上報警！
手指顫抖着按下了110。
“嘟——嘟——”
接通了。
“您好，這裏是江城110報警服務台，請講。”女接線員的聲音平靜專業。
林默壓低聲音，語速極快：“江城明珠小區19棟2801，有人被綁架，兩個男的，穿黑衣服，正在——”
話說到一半，聽筒裏突然傳來刺耳的電流聲。
“嘶——啦——”
“喂？喂？”林默急了，“能聽到嗎？”
電流聲越來越響，夾雜着斷斷續續的雜音，像信號被嚴重幹擾。
“您……說什麼……聽不清……”接線員的聲音變得模糊，“請……重復……”
“有人被綁架！在江城明珠！”林默幾乎是在吼了。
“滋啦——嘟、嘟、嘟……”
電話被自動掛斷了。
林默盯着屏幕，臉色發白。他又快速重撥，這次甚至連接通音都沒有，直接跳到了“呼叫失敗”的提示。
第三次。
第四次。
全是失敗。
又是這樣。
就像上次他目睹車禍想叫救護車，手機突然死機。
像上上次鄰居家失火，他拍打消防通道的門，監控室卻“沒看見”他。
“遺忘閾值”在生效——世界正在用它的方式，抹除他試圖幹預的痕跡。
“媽的……”林默咬緊牙關。
門內傳來了腳步聲，正朝門口走來。
要跑嗎？
現在轉身下樓，當做什麼都沒看見，明天葉薇薇失蹤的新聞會登上頭條，但和他這個“透明人”沒有半毛錢關系。
反正沒人會記得他來過。
反正報警也沒用。
反正他早就習慣了被無視——
可是那個眼神。
剛才驚鴻一瞥，葉薇薇被塞進麻袋前，曾死死盯着門縫的方向。那雙眼睛裏全是絕望，還有一絲瀕死般的求救。
林默深吸一口氣，把手機塞回口袋。
然後他做了三年來的第一次“出格”舉動。
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對準了走廊雪白的牆壁。
集中精神。
想象那些畫面——兩個男人的身高體型，葉薇薇被塞進麻袋的樣子，客廳裏翻倒的茶幾，還有地上那只紅色高跟鞋。
記憶，刻下來。
指尖微微發熱。
一縷淡藍色的流光，從他指腹滲出，像有生命的墨水，在牆壁上蜿蜒遊走。
文字，圖畫，甚至還有聲音的波紋。
【2男，黑連帽衫，1.75m左右，1.8m左右，戴口罩】
【葉薇薇，紅色家居服，被塞進灰色麻袋】
【客廳：水晶吊燈，米色地毯，茶幾翻倒，碎玻璃杯，紅色高跟鞋在電視櫃左側】
【時間：下午3點47分】
【拖拽方向：主臥室，疑有後門或通道】
藍色流光在牆壁上凝固，形成只有“遺忘者”才能看見的刻痕——這是他覺醒異能“記憶刻痕”後，唯一確定能留下的痕跡。
腳步聲近在咫尺。
林默最後看了一眼那行發光的字，轉身沖向消防通道。
門被拉開一條縫的瞬間，他聽見身後傳來男人的低罵：
“誰？！”
林默沒回頭，三步並作兩步沖下樓梯，腳步聲在空曠的樓梯間裏回蕩。
心髒快跳出嗓子眼。
直到沖出公寓樓，重新騎上電動車，混入街道的車流，他才敢稍微放慢速度。
後視鏡裏，“江城明珠”的玻璃幕牆在陽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牆壁上的藍色刻痕，應該還在。
但誰會看見？
警察？保安？還是其他路過的“遺忘者”？
他不知道。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了一下，是快遞站的調度消息：【林默，19棟的快遞顯示已籤收？你送到了？】
林默盯着屏幕，苦笑。
系統自動更新了狀態——大概葉薇薇的門牌號被綁匪“籤收”了。
他回了個“嗯”，擰動電門。
電動車匯入車流，像一滴水融進大海。
無人注意。
無人記得。
